第2章 第二章

敬丛拿着十几封没有落款的信,压着烦乱的心绪回屋打开。

遒劲有力的字体落入眼中,敬丛一颗死寂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他手颤得几乎拿不住轻如鸿毛的纸张,慌忙去拆剩下的,数十张信纸洋洋洒洒铺满了桌案,一张张,都记录着当下朝廷中大小官员的把柄软肋。

没有落款的人嘱咐得极为细致,谁是谁的人,哪帮哪派谁能先动,谁暂时不能惊扰,拉人下马的时机几何,一笔一划写得无比慎重。

他知道敬丛在暗中查这些人,他差人送来敬丛想要的一切。

他没有落款,字迹陌生,但敬丛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无法呼吸。

那些字迹渐渐发红,像极了梦中四溅的血迹,一字一句映在敬丛眼中,逐渐化作透骨的冷意蔓延全身。

敬丛抖着手,一张一张拾起,又原封不动装回信封中。

他搂着十几封信,揣在胸口,如珍似宝,跌跌撞撞冲向书房。

福子带着人端着热汤找到书房时,敬丛靠在桌角边瘫在冰冷的地上,一手攥着那些信,一手捏着一张墨迹晕染的宣纸,仰着头,眼眸合着,半边身子埋在阴影中,似是被谁抽了生机一般死寂。

福子吓得哎呦哎呦叫,却怎么也扶不起这个青年。

“王爷!”福子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您这是做什么,天寒地冻的,本就吹了大半宿的冷风,您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屋,这会儿又坐在地上干什么啊!您是要急死老奴我啊!”

敬丛睁开眼,看着冬季都急出一头汗的福子,忽地笑了:“福子,他没变。”

福子傻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敬丛说的是谁,但是又不懂这话的意思,他看着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敬丛开始惶恐起来:“王爷?”

敬丛借着福子的力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吓得福子叫唤着要传大夫。

敬丛将人都赶出去,对着福子吼出声:“关门!谁都不许进来!”

***

尹清远后来不仅又来了王府,还住过几日。

尹清远为官的第三年,那天的雨很大,噼里啪啦打得前院缸中的睡莲左右歪斜。

尹清远伞都没撑,站在雨中和敬丛隔窗对视,敬丛心疼得厉害,又不知道该拿现在的尹清远怎么办。他不知道尹清远来找他是不是又要他去和皇帝说些什么。

敬丛没捱过一杯茶,就撑了伞走进庭院,油纸伞大半遮在尹清远头顶,敬丛认命一般问道:“尹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尹清远的眼睫湿漉漉的,沾染着雨水,他抿着唇望着敬丛,还没开口,人就斜着歪倒了。

敬丛吓一大跳,搂着人吼:“叫大夫来!”

大夫说尹清远操劳过度,又受了风寒,才会撑不住昏过去。尹清远昏睡了两日,敬丛守着人,直到那双清冷的眼睛睁开,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尹清远躺在客房的床榻上,偏着头看着敬丛,敬丛看向别处:“尹大人既然醒了,就说说此行目的吧。”

尹清远沙哑的嗓音还带着刚醒来的慵懒:“不急,王爷都留我过夜了,我不多待几日,岂不是辜负王爷此番爱重。”

敬丛心底倏忽蹿起一股火气,他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床榻上的人:“尹大人清醒着留宿我府中,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尹清远无辜地看向他:“能发生什么?王爷向来坦荡,总不会让我在您府中出什么事……”

尹清远没能说完,敬丛倾身堵住了他的嘴,啃咬撕扯。

这个人如今演技精湛,敬丛早就辨不出真假。

但他还是气不过,又气又恨,他只是想叫尹清远长个教训,不能随意留宿在其他人府中,即便是他,也不行。

敬丛发了狠,尝到了血腥味,他猛地惊醒,刚想退开,就被一双微凉的手搭住了脖颈。

屋外的雨还在下,连绵不停。屋内别样的潮湿漫染,敬丛想温柔,可尹清远比他疯,不断地撩拨勾引着他,直挑逗得敬丛理智崩断。

一次又一次,尹清远抱着他发着颤,疼得眼泪簌簌滚落在敬丛的颈窝,明明嗓子都哑得不能出声,还是啃咬着他的肩头,不要命一般不停索要着。

敬丛粗粗|喘着,亲吻尹清远的脸,吻去那些泪,低声哄着,他说:“清远,来日方长,我们不急于一时,你受不了。”

尹清远唇瓣阖张,嘶哑的嗓音哽咽着,微不可闻,敬丛俯下身去听。

“阿丛,我受不了了……”

敬丛觉得尹清远快碎了,或者说已经碎了,碎成渣滓,散落满地,他捡都捡不起来。他抱着人,感觉自己一颗心也跟着碎了。

敬丛和尹清远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该控制住的。”

尹清远摇着头,眼泪浸湿了枕巾,敬丛难受得要命,他想起身带尹清远去清洗,却被尹清远死死搂住。

“别,别出来,再待一会儿,让我能感受到你,阿丛……”

敬丛要死了,他甘愿耽溺于此,不管不顾。

尹清远在王府中又住了几日,那几日像是偷来的,敬丛觉得那是他一辈子中最安逸幸福的时日。

尹清远告病几日,无需上朝,敬丛在院中练剑,转身就能看见书房中写字的尹清远,那几日尹清远绝口不提找他是为何事,就这么悠闲自得地住着,每日就在他的书房中作画看书写字。

敬丛也不问,他怕打碎了这场梦。

尹清远告病的最后一日,用过午膳后敬丛习惯小憩片刻。

他醒来就去书房看尹清远,尹清远在作画,寥寥几笔,一副意境清雅的山水画就跃然纸上。

敬丛走近,尹清远也不回头,自顾自继续画着。

敬丛隔着几步看着,片刻后上前自背后拥住尹清远,他低声说:“清远,走吧,我让你走,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笔尖被惊得忘了提起,纸上的墨迹晕染开来,尹清远僵了一瞬,很快他便从容笑道:“王爷,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尹相。”

敬丛的手箍得更紧,几乎要勒得尹清远透不过气,敬丛说:“我知道。可清远,你不该在这里,你想走,我就能让你走。”

长久的沉默后,尹清远看着窗外被清晨的雨打落的残花,说:“王爷,雨停了。”

雨停了,他该回去了。

尹清远有些晃神,匆匆落了名号,搁下笔挣开敬丛的怀抱转身离开。

自此,敬丛再也没能拥住尹清远。

他们没有来日方长。

那几日后,他和尹清远的关系越发地差,敬丛不明白,外面那群人占着官衔正事不干,只会靠着张嘴让闲言碎语满天飞。

什么他看中了尹清远的身子,逼人亲自送上门,还将人拘在床榻上不放,非要将人折磨够了才舍得丢出府……

福子气得并不存在的胡子乱颤,咬着后槽牙道:“我这就去查查到底是从谁口中放出来的,简直胡言乱语!”

敬丛盯着那副墨迹晕染了半边山川的山水画,下面落款的字迹和其他书画上的截然不同。他有些疲惫地摆摆手:“由他们说,清者自清。”

何况,他确实有想过把尹清远绑在床榻上,永远也不放手。

他又不是什么清心寡欲之人,那群人说的倒也没错。

几日后,福子又兴冲冲进屋,笑出一脸褶子:“王爷料事如神,也就那群官员脑子糊涂,还不如平民百姓呢,大家还是相信您是清白的,尹大人的作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怎么也怪不到您头上来啊。”

敬丛心情复杂,他一直都想知道,尹清远那天找他,到底所为何事,为什么他再也不提。

他们一如往常,偶尔会在宽长的阶梯上隔着人潮对视一眼,尹清远似乎真的忘了那几日,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一眼点过,敬丛气得要心梗,偏偏又无能为力。

不久后,边关起了乱子,尹清远本不该去,敬丛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的那群轴的不行的武将,最后以议和使臣的身份去了边关。

敬丛在城墙上,见了尹清远最后一面。

那个如松鹤一般的青年,上马车前遥遥回首,敬丛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太远了,敬丛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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