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上元节最后一日的灯会狂欢还在继续。沈从舟锁好书铺的门,踏上长街。他的步伐闲散,神色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对那些或明或暗的灯火、熙熙攘攘的夜市摊贩,似看非看。偶尔有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撩动他两颊的发丝,他却仿若未觉,只是这般悠悠地走着,似乎世间一切皆难以入他的眉眼,又似乎只是在这夜色中随意地放逐思绪。走着走着,他避开主街蜂拥的人流,拐进较为冷清的小巷子里。
巷子狭窄,墙头破旧,朱红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烛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与一个长长的单薄的影子。
这个时辰的酒楼最是忙碌,后厨忙得不可开交,赵叔盯得紧,秦九只好做做样子,心里盘算着过一个时辰再溜。
饭点一过,稍微没那么忙了,秦九在后厨晃来晃去,两眼转来转去,一见赵叔出去,逮着空当就从后门闪了出去。随意从墙角揪一根野草叼着,连走带跑地晃到昨夜的院门旁,四顾无人,一个翻身,蹲到了墙头上。
小院的石桌那果然坐着昨儿的那个男子,形单影只。他坐的端正,面前摆着饭碗,只是不动筷子,似乎在出神。秦九在侧后方看他很久都一动不动,觉得这人很是奇怪,视线移动到他面前的饭碗,才发现那似乎是一碗面,白白的一片,毫无颜色。且不说肉,就是连蔬菜都没有。这人这么挑食的吗?还是,穷的?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那人依旧对着一碗面孤坐着。
嘶——秦九觉得稀奇极了,一碗白面有什么好看的,都快凉了,那能好吃?
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那人总算动筷子了。夹起面条,俯下头,吃得很文雅。
啧,怎的吃碗面都这么好看!秦九的心又开始怦怦跳。
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做的什么营生,看来明儿一大早得来蹲一蹲。
他这么想着,丝毫不觉得自个儿干的偷窥的事儿是个事儿。
出来约莫有半个时辰,差不多得回酒楼了,秦九麻利地翻下墙头,拐出巷子,赶往后厨去。
翌日,天光熹微,淡薄的晨雾还未消散,秦九悠悠转醒。慵懒起身,素白的亵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精壮的小半胸膛,披上外袍,简单地洗漱后,匆匆赶到昨夜的墙外。院门外有一棵很高的树,秋叶在晨风中簌簌作响,秦九上了树,发现这里的视线可比墙头好多了。
没多久,吱呀一声,一袭月白色长袍的身影出了屋。他的墨发松松披在背后,些许垂在肩头,脚步略有虚浮地进了柴房。一盏茶的工夫,出了柴房,出了院门,沿着小巷往街上去。
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秦九不动声色地跟在后头,转来转去上了街,沿着街往东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个叫作“慕云书铺”的铺子前。秦九见他从腰间取下钥匙,开了门。
原来还是个读书人,也是,看起来就文质彬彬的。
读书人啊……啧,有点难办。
街上有很多小贩支着摊子卖早点,秦九就在铺子不远的的摊子那叫了碗馄饨,一边吃,一边盯着书铺,隐约可见书架之间俊逸的身姿,养眼得很。当馄饨吃得见了碗底时,秦九见他出来在另一个摊子前买了馒头和豆浆,又进去了。
啧,这人是吃素的吗?一天到头都是面食而没有其他,怪不得如此清瘦。
秦九叫了碗馄饨,让摊主送去书铺里,特意嘱托别跟人提起他。摊主收了钱,利索地办事去了,秦九则悄悄地离开了。
“掌柜的,有人让我给您送碗馄饨来,已付过钱了。”
“嗯?是什么人?”沈从舟很是疑惑。
“那人让我不要提他,看着是个面善的人,长得还挺俊的。”
“哦?”
“您先吃着,晚点我过来收碗。”
“素昧平生,怎的好收人好处,要不你还是带回去吧。”
“这,可那人已付过钱,且这馄饨是我摊子那现做送来的,也没下药,掌柜的放心。”
“这——”
“您吃着,我走了。”
“且慢。”沈从舟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子。
“掌柜的?”
“馄饨我就收下了,这铜钱你也收着,回头那人要是又到你的摊子吃,就当我请他了。”
“哎,如此也好。”
摊主收了钱,喜笑颜开,麻溜地回了摊子。
沈从舟看着面前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百思不得其解,会是何人呢?自两年前来到青云城,他一直都是离群索居,并无什么私交。难道是在书铺买过书的客人吗?
想了一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罢了,就这般吧。
目光扫过碗筷,伸出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拿起瓷勺舀起一个鲜嫩的馄饨,放入口中,轻轻咀嚼。这馄饨味道倒是很好,他心里这么想着,又舀了一个,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这一抹笑仿若春风,吹化了清早的寒意。
对沈从舟而言,今日的清晨与往日并无不同,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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