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为敌

子虚州府衙,李月看着自己的画作叹息。

他听闻复良前几日已经收复了北境十二州,想来,离复良支援子虚州应该不远了罢。

四五个月以来,他们和外面断绝了往来,周边没有一个城池有支援来,朝廷更是没有任何音讯。

李月将身上财产尽数给了乌城知县,换取了一些粮草和药品,只是,眼看这些东西很快就要耗尽了。

好在,这几个月,他也不是只顾着防御,他和梁勇找来了城里的一些能工巧匠,群策群力,很快,他们的巨型弩就要完工了,到时候,就是他们的反击。

他坚信,能守得住第六次的进攻,他们必然能够守得住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直至他们反攻,或是战死。

“大人,不好了,第七轮进攻又开始了。”梁勇有些急切,“这次,杨丰亲自上阵了。”

李月嗅到一丝不寻常,连忙换上战袍,手持长枪,随梁勇来到城楼。

城楼之上,放眼望去,城外是黑压压的十万大军,往后看,身后是万家灯火。

杨丰独自一人靠近城门,看着李月,由衷赞叹:“李大人高风亮节,杨某甚是钦佩。可是,李月,李大人,你看看,朝廷没有给你们任何支援,任由你们自生自灭,你到底还在维护什么?是周国沉重的赋税,是那个暴虐的君王,还是自己那清高的名节?”

“住口!”李月义正言辞,“杨丰,你曾是秦川刺史,为官一方,食朝廷俸禄,而今,你就是这么报答君恩,报答大周的吗!”

“哈哈哈哈哈……”杨丰笑得欢,似乎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李月眉头一皱,觉得杨丰有什么大病。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李月在朗朗乾坤之下,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我李月,是大周子民,誓死捍卫大周疆土。我子虚州,只有战死的将士,没有投降的懦夫!”

城楼之上,是子虚州兵的附和声:

“誓死捍卫大周疆土!”

“誓死捍卫子虚州!”

“杨丰,你六次进攻,都没有办法拿下子虚州。”李月蔑视道,“自然,你第七次进攻,也是一样的结果。”

“是吗?”杨丰显然同样不屑,“李大人,别在执着了,高静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守护的?”

李月才不会被杨丰无理的逻辑套进去,他守护的,何时是那兴武帝,他守护的,从来是身后万千百姓,是那万家灯火。

从未改变。

这时候,李月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位身着银灰色铠甲的人骑着马,拿着长枪,威风凛凛地率领一队士兵出现。

李月欣喜,大声唤道:“复良!”

他下令开城门,自己独身去迎接刘折。

“永光……”刘折有些哽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是这般场景。

李月颇为得意,一下子底气更足了:“杨丰,你的野心,怕是难以实现了!”

杨丰好笑,嘲讽似的说:“是吗?那我可是真遗憾啊!”

李月欲怼回去,刘折却不合时宜地开口说出令李月浑身发冷的话:“永光,放弃吧,别再没有意义地守了。”

李月错愕不已,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复良说出来的话,他不相信!

“复良,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李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音都带了几分不确定。

刘折一闭眼,狠下心来,说:“我说,放弃吧,别再没有意义地守着了。”

“你再说一遍!”李月非常恼火,近乎癫狂地喊道。

刘折同样没有耐心,回以大声:“不要再守了,没有意义!”

李月就差没有打人了,虽然他肯定打不过刘折。

“为什么……”李月似是问刘折,又似是问自己,“为什么!”

“永光,兴武帝治下,民不聊生,战乱四起,他亲小人、远贤臣,他生性多疑、反复无常、残忍暴虐、好大喜功,你究竟在守护什么?”刘折不忍道。

李月闭上双眼,泪水划过脸颊,他想起离京的时候,京城的繁华,百姓的安宁,想起子虚州的种种,想到蝗灾之下,他散财换粮,想到饥荒之后,他带领州兵百姓城郊拓荒,一起期待更好的生活,想到他得知自己已然不是中书令,还乐得去造福一方。

他在守护什么?他在守护自己的理想啊……

而旁边的这个人,又在做什么,居然告诉他,这些不是他该守护的东西,告诉他,他做这些都是无用的。

那这一切算的了什么?

李月有些绝望:“你,不是复良……复良不会说这些话的。”

刘折恨铁不成钢,按住李月的双肩:“永光,你看一下,这天下,早已不是你我曾誓死守护的模样了……”

别在执迷不悟,别在迂腐不堪。

“不要做梦的人是你!”李月推开刘折的手,指向城楼,“你看看,那是什么?那是《武定江山泣天地》!武定侯,你看啊!”

刘折怔忪,抬起头来,看向那幅庞大的画卷,上面是将士浴血奋战,是万骨枯,是百姓在大街小巷里,气势恢宏,大气磅礴,又尽显祥和之景。

这些天,子虚州的守城将士们,看着这画热泪盈眶,这是他们守护的意义,是他们宁死不屈的价值。

刘折说不出话来,倒是李月看到刘折的无动于衷,抹一把眼泪,猛然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毅然决然地割裂战袍,狠心又决绝地说:“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一道的,原来,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多么可笑啊……今日,我李月,在此与刘折割袍断义。势利压山岳,难屈志士肠。男儿自有守,可杀不可苟。你忘了吗?我李月虽是文臣,但亦是男儿。刘折,从今往后,再次相见,你我,是敌非友。”

李月说罢,立刻转身离开,命人关上城门,一瞬也不曾回头。

他看不到刘折的动作,也看不到刘折的表情。

城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听到城外鸣金收兵的声音。

心头又悲又痛,他不能在将士们面前展露,他还要坚强。

李月当即回到府衙,心绪缭乱,在空荡荡的书房里,他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刘折不是来支援的,是来劝降的,甚至可能是劝降不成,下次敌军的将领就变成了刘折。

是吗,这是复良吗?

杨丰打得一手好算盘,彻底击溃了李月的心理防线。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圆、很亮很亮,一如当初在贺府那样,在年少时那样,只是,这光,很冷很冷,冷的从来没有碰见。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可是,物是人非,他们再也不是他们了。

“老师,老师……”李月从来都是假装的坚强,他比刘折喜欢说话,也比刘折自卑,他比刘折脆弱。但是,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这么软弱,他还要带领子虚州兵,保护他们的家人。

他只是,想贺怀仁了。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梁勇。

梁勇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他的旁边。

李月也不想说话。

他只能在今晚放纵自己的私心,卸下他许久的伪装。

今夜过后,他又要戴上面具……

让他想想复良,那个一向沉默寡言又坚强不屈的故人。

是什么呢?

“永光者,长亮也,无日时照天下以光。永光,你的名与字,取得好。”

“永光,我看到街角有卖糖葫芦,你欢喜甜的,我去给你瞧瞧。”

“没事,我认得,你跟紧我。”

“永光习文,可内匡社稷;复良练武,以外定江山。永光佐明君,为百姓谋福;复良除暴乱,护黎民平安。”

“对,我当如梅。”

“永光,来信悉知,但请放心,我必守好寸土河山,不负老师厚望。”

“可是永光,‘剑’未折,怎堪‘复良’?”

是啊,剑未折,怎堪复良?

复良啊复良,如今你倒是真“折”了,会有复良一日吗?

我不敢期待了。

李月忽然摸了摸腰间长挂的那块玉佩,月牙弯弯,月缺魄易满。

哪怕身死,又有何妨?至少,他问心无愧,堂堂正正。

此刻,他的内心多了几分坚定。

悠远的筚篥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亦传到李月的耳中,他本能地想要哭泣,但是,他只是和梁勇说:“梁勇,现在,子虚州的百姓,能依靠的,只有我们了。”

杨丰从后面走来,看到刘折正坐在崖边吹筚篥。

这里地势高,又有一个陡峭的悬崖,从这里往前面不远处看,正好可以看到子虚州明亮的灯火。

杨丰笑了笑,走近刘折,叹道:“将军吹一手好筚篥啊。”

刘折停下动作,眺望子虚州,在黑夜笼罩下,一点一点的光倒是显得令人向往。

“杨大人,这么晚不睡,怎么也来了这里?”刘折没有回头,他在试图看向李月所在的方向。

杨丰自然地坐下,看着天上那轮圆月,感慨万千:“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又是中秋圆月时。”

是啊,不知不觉,竟然又是一年中秋了。

杨丰看向刘折,忍不住道:“本该是团圆的日子,竟照向万千离人,于心何忍。”

刘折依然没有说话。

“某知今天将军心情不佳,不妨与某共饮如何?”杨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瓶酒,似是炫耀般在刘折面前晃了晃。

“来,走一个!”杨丰将酒递给刘折,“将军莫要哀伤,某定教将军相信自己的选择是不错的!”

选择……到底是不是错的?刘折无从知晓,但愿是没有错的吧。

可是,他大概和永光,再也回不去了。

旧日友,今为敌。叫他怎么不悲伤?

刘折接过杨丰的酒,灌入喉,清冽而回味无穷。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荀子》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南宋民歌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鹊桥仙·七夕送陈令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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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今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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