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很久,仿佛要把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倾倒干净,直到胸口那阵尖锐的酸胀感渐渐平复,才用袖子胡乱而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痕,抬起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重新看向手机屏幕。指尖悬在回复框上方,内心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最初的冲动是想回复“不辛苦,早就习惯了”,试图用故作轻松的姿态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维持自己一贯的乐观形象,不想让伤病中的时屿再为自己操心。
他又想打出“没关系,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试图展现自己的豁达和坚强。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输入“比起屿哥你受的伤,我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再次滑入熟悉的自责循环。
但最终,这些经过伪装、言不由衷的话语,都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时屿哥主动跨越了禁令的阻隔,用如此直接的方式触碰了他内心深处最不堪、最柔软的伤口,这份难得的、小心翼翼的真诚,他怎么能再用虚伪的盔甲和客套的言辞去回应?
内心的挣扎如同风暴般席卷而过,最终,一片澄澈的勇气占据了上风。言澈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做了一个大胆至极的决定。他不想再依赖苍白无力的文字了。他需要听到他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听到,也需要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听到那份无法用文字承载的哽咽与颤抖。
「屿哥,」他小心翼翼地敲下试探性的询问,指尖因紧张而冰凉,「方便接电话吗?」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几乎没有任何延迟,他的手机屏幕瞬间亮起,“屿哥”的语音通话邀请赫然显现。
这个迅疾的回应像是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种无言的鼓励。言澈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不安都压下去,然后用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
听筒贴近耳朵的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对面没有立刻传来话语,只有一声极轻极浅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呼吸声,通过微弱的电流,清晰地传了过来,拂过他的耳膜。那么轻,却又那么真实,一下子抚平了他心头最焦躁的褶皱。
“屿哥……”言澈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浓重鼻音,显然刚才的哭泣痕迹并未完全消退。
“……嗯。”电话那头,时屿的声音终于响起,很轻,带着一丝伤后初愈特有的虚弱和气短,但语调却异常平稳,像深夜平静的海面,“怎么哭了?”
这句直接的、不带任何迂回的问话,让言澈的鼻腔再次涌上强烈的酸意,眼泪差点又失控地掉下来。他赶紧吸了吸鼻子,努力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些:“没……没有。就是……刚刚看到你的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努力整理着混乱的思绪和激动的心情。然后,他下定了决心,决定诚实到底,不再有任何隐瞒和保留:
“屿哥……谢谢你。”他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认真,充满了郑重其事的分量,“‘影子’的事情……确实,很烦人,有时候也……很可怕。”
打开了话匣子,那些积压已久的情绪便如同找到了出口。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不再是那个报喜不报忧的、充满仰慕目光的粉丝,而是像一个终于找到了绝对信赖的港湾的漂泊者,将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无奈和疲惫,缓缓地、坦诚地倾泻而出。他讲述刚出道不久,第一次意识到被人无孔不入地跟踪时,那种从脚底窜上脊背的毛骨悚然;讲述收到那种贴着血腥图片、写满变态占有话语的“礼物”时,整个团队瞬间弥漫开的恐慌气氛;讲述无数个深夜,被酒店门外诡异的脚步声和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缩在被子裡,整夜不敢合眼的经历;讲述每次参加公开活动,即使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眼神却要不由自主地、警惕地扫视人群,提心吊胆地观察是否有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讲述看到网络上那些不仅诅咒自己,还波及家人朋友的污言秽语时,内心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
这些连对最亲密的队友、对关怀备至的家人、甚至对处事干练、值得信赖的经纪人苏晴都未曾完全袒露过的阴暗面与脆弱,在此刻,通过这根细细的电话线,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电话另一端那个始终沉默、专注倾听的人。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觉得特别累,特别烦,”言澈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哽咽而产生的颤音,“我也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要经历这些?我明明……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好好唱歌,把音乐带给喜欢我的人而已……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里重新注入了一丝力量,“每次当我站在舞台上,看到台下还有那么多真心喜欢我、支持我的粉丝,她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鼓励;想到墨徊哥、清徵哥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和支撑;还有……还有想到屿哥你的音乐,曾经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给过我的那种力量和方向……我就觉得,我绝对不能就这么被打倒。我必须得坚持下去,而且要做得更好。”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异常清晰地透过话筒传递过去:
“而且……现在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觉得坚持,是为了不辜负那些喜欢我的人的期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但现在……现在好像多了一个……更具体、更重要的理由。”
“我不想让那些恨我、希望我倒下的人得意,更不想……让那些真正关心我、在乎我的人……为我担心。”
他没有明确说出那个“更重要的理由”具体指向什么,也没有点明那个“关心我的人”究竟是谁。但通话的两端,那骤然间变得有些同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却清晰地泄露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狭小的电话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无声胜有声的微妙张力。
时屿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听着,没有出言打断,没有随意评价,更没有敷衍的安慰。他只是听着,用全部的注意力,承接住了言澈所有倾泻而出的情绪碎片。直到言澈的话语声落下,听筒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只剩下两人通过电流微妙地交织在一起的、轻轻的呼吸声,如同夜晚的海浪,温柔地拍打着寂静的岸。
过了好一会儿,当时屿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时,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知道了。”
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泛的鼓励,却像一块沉稳而坚实的基石,稳稳地、妥帖地接住了言澈所有汹涌而出的不安和脆弱。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回应,而是一种“我听到了,我理解了,我记住了,并且我在这里”的、沉甸甸的承诺。
言澈紧紧握住发烫的手机,感觉这些天一直死死压在心头、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那块巨石,似乎被这简短而有力的三个字,轻轻地撬开了一丝缝隙。窗外的夜色正在缓缓褪去,黎明的曙光悄然浸染天际。他的心里,那片被阴霾笼罩了太久的天空,也仿佛终于透进了一缕真切而温暖的微光。
尽管前路依然布满了未知的荆棘,公司的压力、外界的审视、时老爷子的那道冰冷禁令都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但这一次,紧握着电话的言澈,却不再感到那么彻骨的孤独和无助了。一种名为“被理解”和“被接纳”的力量,正顺着这通无声的电话线,缓缓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第四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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