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暴风雨的前夜

时屿的伤势,在时家私人医院最顶级的医疗资源和医护人员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好转。更为重要的是,他那片常年冰封的内心世界,似乎在言澈那些隔着屏幕、小心翼翼却又如涓涓细流般持之以恒的“消息陪伴”下,慢慢发生着变化。厚重的白色绷带被逐一拆除,露出下面新生的、嫩粉色皮肉,伤口基本愈合,手肘和膝盖处那片曾经骇人的、蔓延的青紫淤痕,也逐渐褪为淡淡的黄褐色。虽然关节在活动时仍会牵扯出细微却清晰的痛感,提醒着曾经的创伤,但他至少摆脱了终日卧床的禁锢,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缓慢而坚持地从床上起身,在那间宽敞得有些空旷的VIP套房内,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踱步。那看似单薄脆弱的身躯里,正挣扎着透出一丝久违的、倔强的生机。

林薇前来探望时,甚至会偶尔带来一些来自秦铮工作室关于新专辑编曲的讨论片段——自然是经过她严格筛选、确保不会给时屿带来任何压力的部分。时屿安静地听着,有时会给出极其简短的回应,或是一个微不可察的颔首。他的目光虽然依旧大多数时候飘向窗外,追随那些自由飞翔的鸟雀或无拘无束的流云,但那种曾经弥漫在他眼底的、能将一切光芒都吸进去的彻骨虚无感,似乎正被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填补、稀释,不再像过去那样,只需一个轻微的触动,就能轻易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连每周准时前来进行心理评估的沈聿医生,也凭借其专业敏锐的洞察力,在数据图表和观察记录中,捕捉到了时屿情绪指数上那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积极变化。他在当周的评估报告末尾,用严谨的笔触留下了这样的备注:“社会支持系统开始显现初步积极效应,对象情绪稳定性出现可观察到的提升,对外界信息的被动回避倾向略有减轻。”

一切迹象似乎都指向一个光明的前方。那道因“影子”袭击事件而骤然降下的、冰冷严酷的禁令,仿佛也在这缓慢而坚实的康复进程与屏幕两端无声却温暖的情感连接中,被持之以恒的暖意悄然侵蚀,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让希望的微风得以渗入。

然而,命运的残酷之处,往往在于它最热衷于在一切看似步入正轨、曙光初现的时刻,毫无征兆地投下最沉重、最冰冷的巨石,将刚刚凝聚的希望砸得粉碎。

一个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的下午。阳光透过双层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慵懒的光斑。时屿刚在康复师的指导下,完成一组旨在恢复关节功能的、简单却耗费心力的动作,额上渗出细密晶莹的汗珠。他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调整着有些急促的呼吸,苍白的脸颊因短暂的运动而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林薇在外面的房间,对着平板电脑,高效地处理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邮件,一切都维持着一种脆弱而珍贵的平静。

突然,林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开始疯狂震动。不是一声两声,而是如同催命符般接连不断,屏幕上瞬间弹跳出数十个来自不同媒体、合作方甚至时家其他人的未接来电提示。几乎是同时,她平板的邮箱界面也被源源不断涌入的新邮件刷屏,标题无不带着触目惊心的“紧急”、“爆料”、“危机”等字眼。

林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一种职业性的、对坏消息的精准直觉让她心头猛跳。她迅速点开其中一个关系密切的娱乐记者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和一个链接:“薇姐!快看微博!爆了!是时屿!”

她指尖微凉,点开那个链接,页面跳转到一个注册时间极短、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匿名小号的主页。最新发布的一条微博,没有冗长的文字说明,只有一张孤零零的高清照片,却配了一个足以引爆全网的标题:

#时屿厌世寻死完美神话崩塌#

那张照片,拍摄角度选取之刁钻、构图之刻意,无不透露出爆料者深深的恶意。画面背景是那座荒废已久、栏杆锈蚀斑驳的城市高空观景台,天色是压抑的灰蒙,狂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营造出一种末日般的萧索氛围。照片的中心,只有一个身影:时屿。

他穿着单薄的衣物,赤着脚,身形消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正对着镜头,苍白的脸颊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那是任何演技都无法伪装的、对世间毫无留恋的虚无,他站在观景台最边缘的危险地带,半只脚掌几乎悬空。风吹乱了他墨色的短发,透出一种彻骨的孤寂与绝望。那个姿态,任何一个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会在瞬间产生同一个惊悚的联想——他正准备纵身一跃。

照片的右下角,清晰附着时间水印,拍摄时间,精确地指向那个言澈如同奇迹般出现、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之前的,千钧一发的时刻。而爆料者,其心可诛地,运用剪辑技术,将所有可能指向“被救助”、“未遂”的线索——比如言澈可能入镜的衣角、远处模糊的人影——全部精准而恶意地截去,只留下了时屿独自一人、濒临深渊的、最具视觉冲击力和误导性的瞬间定格。

这条微博,无异于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超规格炸弹,瞬间释放出毁灭性的能量。发布后不到十分钟,转发、评论、点赞数量呈几何级数疯狂飙升,如同失控的病毒般蔓延至全网各个角落,直接空降微博热搜榜首,后面紧跟着一个血红色的、象征着最高关注度的“爆”字。巨大的瞬时流量甚至一度导致社交媒体平台服务器短暂瘫痪。

评论区早已沦为一片混乱而残酷的修罗场:

【我的天啊!!!我手都在抖……这真的是时屿?!他……他这是想自杀?!(崩溃)】

【看时间水印!是他宣布闭关创作的那段时间!所以他现在人是安全的对吧?老天保佑!(祈祷)】

【这背景……是西区那个废弃的观景台吧?听说以前就出过好几起跳楼事件!太吓人了!】

【零绯闻?不食人间烟火?音乐家白月光?笑死人了!原来是个抑郁症想寻死的疯子!人设崩得彻彻底底!】

【脱粉了!真的彻底失望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内心无比强大的人,才能写出那么有力量的音乐,没想到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楼上的是不是人?抑郁症是一种疾病!需要的是理解、支持和治疗!时屿老师是受害者!该被谴责的是偷拍和曝光的畜生!】

【细思极恐!所以他之前总是闭关根本不是什么寻求突破,是自杀未遂躲起来疗伤了?这欺骗性也太强了!】

【之前和言澈合作那首《共生》,歌词里写的什么“溺于微光”、“在绝望中窥见希望”,现在回头看,原来是本色出演?是在倾诉自己的真实心境?】

【怪不得言澈之前翻唱《孤岛》能唱得那么有感情,那么有共鸣,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时屿的病情了?】

【时屿的粉丝别再洗地了!你们捧上神坛的偶像就是个心理有问题的病人,别再吹什么神仙下凡了,看着可笑!】

【爆料的人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放出这种照片,是想逼死他吗?这是犯法的!人肉他!】

评论区的混乱和恶毒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风波。时屿多年精心维护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白月光”、“音乐家”形象,在这张**裸的、展示着人性最脆弱一面的照片面前,轰然倒塌。同情者有之,脱粉回踩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更多的是被这惊人反转冲击得三观尽碎的路人和陷入疯狂辩解的粉丝。出道多年零绯闻的记录,在此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林薇飞快地滑动着屏幕,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脸色铁青,握着平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她几乎瞬间就确定了爆料者的身份——这种处心积虑的偷拍角度,这种精准截去言澈只留时屿的恶意,这种选择在时屿伤势稍有好转时给予致命一击的时机,除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影子”,不会有第二个人!

这是比上次公开推人更恶毒、更致命的攻击!它直接摧毁了时屿立足娱乐圈最根本的形象基石!甚至可能彻底击垮他本就脆弱的求生意志!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林薇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因为动作过猛甚至带来一瞬间的眩晕。她深吸一口气,用强大的职业素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稳住时屿!绝不能让他在这个关键时刻看到这些足以摧毁一切的负面信息!

她脑中飞速运转,一边快步走向病房外,一边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给沈聿打电话,请求他无论如何立刻以例行检查或谈话的名义上来一趟,尽量拖住时屿,转移他的注意力。紧接着,她压低声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嘱咐守在门外的特护,让她稍后找机会,在不引起时屿怀疑的前提下,“意外”地将他的手机屏幕弄碎,然后借口送去紧急维修,最大限度地切断他主动接触外界信息的渠道。

做完这些紧急部署,林薇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推开里间卧室的门,脸上已经换上了一贯的冷静自持,甚至刻意挤出一丝轻松的痕迹:“小屿,公司那边突然有点急事,需要我立刻回去处理一下。你好好休息,沈医生说他正好有空,等会儿上来跟你聊聊康复后的心理调适。”

时屿闻声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如常,似乎并未察觉到外间刚刚经历的那场无声风暴,只是依循习惯,轻轻点了点头:“好。”

林薇不敢再多停留一秒钟,生怕自己眼神中泄露的丝毫慌乱会惊动对方。她拿起包和仍在不断震动的手机,几乎是逃离般地迅速离开了病房。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走廊里消毒水气味浓郁的空气,然后立刻拿出手机,一边快步走向电梯,一边开始接连不断地拨出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果决与锐利:

“立刻启动一级危机公关预案!所有相关人员半小时内到会议室集合!”

“联系微博高层,不惜一切代价,先把热搜压下去!”

“法务部准备律师函,追究爆料者法律责任!”

“动用所有资源,给我查!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影子’给我揪出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光线隔绝。但一种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压力,已然如同实质的阴影,透过病房厚重的门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入那片刚刚艰难地孕育出一丝暖意的脆弱空间。

病房内,时屿依旧安静地靠在床头,目光投向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渲染成一片壮丽却凄艳的、如同鲜血浸染过的橘红色,很美,却莫名透着一股末日降临般的、令人不安的悲壮与苍凉。他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搭在纯白的被面上,仿佛感知到了某种来自远方的、冰冷的恶意呼唤。

第四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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