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厉从摇椅上下来，拎着自己的油纸伞，撑开，走进雨里。跨了几步，就到了门口，他为了不让伞上的水珠滴在小孩身上，就往前又迈了一步，把人掩在伞下。
小孩抬起头看他。
长得倒是挺好看，小白脸，小红嘴，大眼睛。
白厉脑子里一点上档次的词都蹦不出来了，反正是挺好看的。
他愣了一会儿，有游客经过，他才回过神，咳了两声:“小孩，别蹲我店儿门口，影响我做生意了。”
服了，什么嘴啊。人家可是一小孩，蹲着避避雨怎么了，自己抠抠搜搜的样子真给景区抹黑了，白厉心里谴责了一下自己。
那小孩也愣了，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小心眼儿的人。迷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往石墩子外面蹲了蹲，他伸手指了指石墩子，又指了指自己，在地上画了一条线。
“脑子怪灵光。”白厉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小孩完全听不出好赖话，自己往旁边挪了点，就觉得没影响了。
太聪明了，大聪明！
雨一阵一阵的，到了晚上才慢慢停下来。
白厉的小店儿门檐上一边挂着一个大红灯笼，古镇的地面都是石头块、石头板组成的，坑坑洼洼的地面积攒着雨水，在灯笼的微光下反着柔和的黄光。
李小茴已经做好了晚饭，屋里面闷热，他们就在后院搭了桌子，准备开饭。
白厉平时一点儿路都不走，今个是鬼上身了，又跑前院瞄了眼门外的石头墩子。
“草！”怎么还在！
白厉恨不得抓着人书包带，把人丢出去、丢远点！他抓了抓头发，又走回后院，拿了个小板凳，就坐在桌边。
“啧，洗手！”李小茴见他要拿筷子，赶紧出声让他跑到水池边洗手。
“我刚洗过！”白厉伸出来手给她看，刚搬完桌子就洗了手。
“那不管，我没看着，再去洗一遍。”李小茴瞪他一眼。
白厉举起双手，得嘞，吃人嘴短。不就是洗个手吗，洗就是了。
他又跑去前院水池边舀了水洗手，结果又不小心瞥见了红书包带。
他快疯了，到底哪家的小孩！
他重新走回后院，坐在桌边，准备伸手拿筷子，又开始烦。草！死小孩！
白厉叹了一口气，把筷子放在碗上，“曲洛！把门口那小孩带进来！”他感觉自己是以前衙门的管事儿，说的话都没什么两样。
带进来。
他笑了一声，心里默念威武！威武！
直到那小孩跟在曲洛屁股后面进了院儿，他的威武两排小人才被轰走。
白厉拿了个陶瓷碗放在他站的最近的桌面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抬头看他一眼，又赶紧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鞋，手指紧紧攥着书包肩带:“图…图枝…浩。”
“啊？”白厉也不知道是耳背还是怎么，惊讶了一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一步的距离，弯了弯腰，他才发现这小孩直到自己胸膛的位置:“兔、子、好？”
他按照脑子里记得的名字和音调，重新说了一遍，但能看出来带着点恶趣味儿。
图枝浩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儿，下意识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就赶忙撇开眼。
白厉纳闷了，这动作跟看见脏东西的反应有什么区别！还没等他发作呢，身边的文曲星突然觉醒。
曲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估计是在动脑子，然后看着图枝浩，喊了声:“图图。”
想拉近关系也不是这样拉的吧，白厉又脚痒了，想踹他。
“我不叫图图。”图枝浩字正腔圆地纠正他。
换了个人倒是敢看了，敢对视了。白厉舔了舔嘴唇的干皮，有点食人魔吧唧嘴的那味儿。
又没等他开口呢，文曲星又秀了把智商:“你又不姓胡。”
“……”哇，真没话说了。
白厉抬腿就是一脚，踹在文曲星屁股上。
“呀！我黑裤子！”哇，反驳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白厉扯开曲洛，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重新站在兔子好，哦不对，是图枝浩面前。
“你好，我是白厉。”他本想伸出手，但想了想对付个毛头小屁孩，用得着什么礼仪吗。
他伸手把图枝浩按在那张空凳子上:“先吃饭。”
在店儿门口蹲了一天的小人，看着一大桌的菜，咽了咽口水。但又不敢动弹，因为对面坐了个白厉，一直盯着自己看。
“吃啊。”白厉说话声大了一下，给图枝浩吓了一跳，赶紧拿过筷子开始夹菜。
“吃点肉，瘦的风一刮，人要吹到十里地远。”白厉夹了两块红烧肉放在他的瓷碗里，又把盘子里的煮鸡蛋拿了一个，准备递给他，“会剥不会？”
图枝浩塞了一嘴的菜，听见他声音，就抬起头看他。
白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底发软，“这都不会？笨死了。”嘴上说着人，手里三下五除二，在桌上滚了一圈，剥了个完美鸡蛋，放进图枝浩瓷碗里。
“图图肯定会剥，用得着你在这臭显摆自己的剥鸡蛋手法？”曲洛白了他一眼，又侧过头问图枝浩，“是吧，图图。”
图枝浩没吭声，低头拿着鸡蛋就往嘴里塞。
“饿死鬼啊。”白厉笑着打趣他，图枝浩像小宠物一样，喂点吃的就撒娇。现在这样，食物把嘴塞的满满的，跟撒娇没什么区别。
吃完饭，白厉端着锅碗瓢盆蹲在水龙头旁边，拧开水阀，接了半锅水，又按了两泵洗洁精，把碗筷泡进沫儿里。
整完这，他就领着图枝浩进了店儿。晚上九点多了，又是下雨天，景区里早没游客了，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窗户边。
“你，站好。”他拿着折扇指了指一米远的位置，吃饱喝足了，是时候好好盘问盘问了。
图枝浩和他单独相处，又开始害怕，手指又捏上书包带。
“你来这干嘛？为什么蹲在我店儿门口？父母是谁？家哪的？有人来接你吗？本地人？还是外地的？”白厉脑子想到哪就问到哪，一点气口都不给人留。
图枝浩又愣在原地。
得嘞，听不懂。
白厉收了收性子，重新问他:“来这里干嘛？”
这下倒是听懂了，图枝浩从自己的书包带里解放一只胳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张，递给白厉。
白厉有点嫌弃地接过那张纸，定睛一看。
【洛北古镇义工活动邀请函。】
什么狗屁玩意。白厉抬起头，眯着眼看了图枝浩一眼，又移开眼，重新看向那张邀请函。
中间都是客套话，他直接跳过，看最后的一句。
【洛北古镇活动中心特邀您一起参与义工活动，为期半年。经系统分配，您（图枝浩先生）将前往洛北古镇的“破烂玩意儿”小店开展活动。】
下面就是洛北古镇的大红章，以及图枝浩本人的亲手的一笔一划的签名。
是的，这个“破烂玩意儿”就是白厉的小店儿名。
头一回在白纸黑字上见自己的店名，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尖，什么狗屁名字。
白厉回忆了一下关于活动中心的事儿，估计就是当时扫的狗屁码，报的狗屁名，系统狗屁分配，图枝浩才会来这狗屁地方。
全都是狗屁。
“嘚，那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白厉想了想白天自己还让他蹲远点，怠慢了怠慢了。
店儿里第四位员工，真的怠慢了。
“不敢。”图枝浩倒是敢说。
“嘿，有什么不敢的，我很凶吗？”白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相处的人。
“嗯。”图枝浩点了点头，又特别肯定地补充，“很凶。”
“……”
“你说话注意点，我是老板！”白厉清了清嗓子，重新树威风。
“哦。”把人吓着了，图枝浩又低头看鞋。
白厉也瞥了眼他的鞋，小白鞋已经变成小脏鞋了。哇草！不会是想让我给他洗鞋吧！虽然我确实怠慢了他，让他离远一点，但也不至于…好吧，好像至于。
毕竟是自己没让人及时进来避雨。
“咳咳，鞋等天气好了，我再给你刷。”白厉大度地讲。
图枝浩又懵了。
“哇！你什么眼神，你不要得寸进尺！刷一次还不够吗！”白厉快要蹦起来了，他感觉自己压根不需要楼梯，就能到二楼卧室里躺板板了。
图枝浩还在愣着。
白厉比了一个二:“最多两次，我劝你见好就收！”
图枝浩看着他，有点好奇，但又很害怕，还是没敢开口。
白厉一下子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最多三次！事不过三，刷三次鞋总该够了吧！”
图枝浩必须要说点什么了，但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在脑子里想了各种招数，最后点了点头。
“哼，算你识相。”白厉转过身，踩着楼梯上二楼。
“快点啊，还不跟上！”白厉走到一半，侧过头看了眼还在楼下一动不动的图枝浩，气不打一处来，扶在楼梯扶手上喊他。
“来了。”图枝浩性子慢，和白厉刚好相反，说话也是，轻飘飘的。
小店儿里没有多余的房间，曲洛和李小茴的房间都在后院，店儿的二楼还是杂物储存室改成了小卧室。
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个小床头柜。白厉对这些没太多的要求，能住就行。自己在二楼小屋里倒是图一清净，只是图枝浩要住哪呢，他待想想。
“你先和我住一晚，明天再给你安排地方。”图枝浩站在门口不敢进，被白厉抓着书包带扯进去，扒下书包扔在毯子上。
突然没有了书包的遮挡，图枝浩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涨红了脸。
“怎么了？发烧了？”白厉伸手去摸了摸他额头，还好。但念在他淋了雨吹了风，还是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拿了包感冒颗粒给他冲泡。
图枝浩衣服脏，不想弄脏他的床，就跟着书包一块坐在地毯上。好在白厉怕冷，整个房间的地板都铺了一层厚地毯，这才好些。
他打开抽湿器，让房间不再被潮气裹挟。
“喝药。”水温差不多，他把玻璃杯塞进图枝浩手里。
图枝浩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完，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原处。
“你是哪的人？”白厉一边叠上午扔进来的衣服，一边打听他的消息。
“洛河县。”图枝浩喝完药，脑子更懵，问一句答一句。
“哦，有点距离，那你来这做义工估计回家不容易喽。”白厉把叠好的几件衣服先放进柜子里，再继续叠剩下的，动作之余瞄了一眼脚边的人。
“成年了吗？”白厉问他。
“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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