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翎看着这个乖巧的谈小满，规规矩矩的站在椅子前，那一双琥珀般宝石眼睛只是轻轻看着她。
里面的神情不催促、不做作，好似现在反悔也会平静的接受，季翎看见这般平静的小孩子，心中生出了好多怜惜，她柔声道：
“小满，那你跟我过来，我给你洗头。”
季翎拉着小孩的手，把她带到了侧屋里。
侧屋里那个有小孩大半人高的浴桶，已经被谈小满倒干净了水斜放着，季翎估摸着这个小人还用着水清理了，看上去干干净净的。
季翎回想着这小孩出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那种滚烫的热意，也没有那种温暖的暖意。
她确定到，嗯，那个浴桶多半就是用旁边的冷水清理的。
季翎的十岁前和贫寒无关。
季翎的十岁以后，她有个爱财惜财却视钱如无物的师父，恨不得把所有的能用钱买到的好物都给她。
好吧，其实已经给了。
整座白山，都给了。不是吗？
她对谈小满一次次生出来的怜惜，连自己都找不到很具切的缘由。
或许这和低贱无关，甚至和贫困也无关。
季翎，见过许多贫困，见过各种的穷苦。以前各国旅行时，她，看着她那师父无表情的望着荒原迁移的流民，生怕她师父起了怜悯念头，葬了可怜人。
只是谈小满。
把什么是穷苦，什么是畏缩，还把什么是分寸，展现得这么生动，生动得能猜到她是怎么过什么日子的。
季翎让谈小满轻轻低下头，自己侧过身子，移来温水和空桶，帮谈小满洗头。然后她就听到清脆的声音在这个些许封闭的的浴室里回响：
“仙师，这抹的是什么啊，凉凉的。”
季翎抿了抿唇。
寻常的人家都是打些东西化成洗头发的水，然后搓洗一番，再一冲就好。
最常见的用来洗头的，便是皂角。
所以之前同小孩说勾些洗头膏，便可以洗头也是无用的。
这个小孩没有洗头。
想必这个小孩，没有洗头还有着自己的原因。
谈小满不认识洗头膏，或许意识到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用，亦或是不敢去用。
季翎轻轻揉搓着小孩的角角落落，一边凑过身子，在小孩耳旁轻轻的说道：
“这东西叫洗头膏，只需要取两个指节那么大，就可以洗一次头了。
待会，还要抹一些护发膏，不过要洗完了再抹。
我先给你示范一次，以后你自己来就好。”
谈小满只觉得脑袋软软的，像是陷入了什么糖浆河流，头上的香气流下来，头上被甜甜的糖浆气泡包裹。然后被仙师，柔柔的寸寸的按摩。
太舒服了。
好似脑壳泡烂了，那双手直直的揉入了她的脑海。
只是，如她想的那般，很快，覆了全部气泡后，水一浸入，再一收，脑袋便干干净净的了。
还香香的。
哪怕这个东西好得超出了她的认知，谈小满也很知足，没有讨要也没有表现出好奇。
她没有动。
因为仙师让她等着，她听到仙师轻声道：
“小满，待着别动，我涂护发膏。”
谈小满的鼻子轻轻嗅了一下，护发膏倒是没有什么味道，只是在她眼前垂过的头发，沾了一些，面上看着有些油润。
不像洗发膏。
洗发膏味道虽然很淡，但是细细的闻，还是能闻到那股淡淡的味道。是花的那种香味，但是，那很淡很淡。
对！
洗发膏的味道就像一株根茎叶都是冰的花的香味。
季翎轻轻勾了一些护发膏，在小孩的头发上揉搓。小人聚精会神的看着季翎手上的动作，直叫季翎不好意思，她找了些话题道：
“洗发膏，护发膏，都放在这里。至于香皂，对了，泡澡膏在这里，你以后要记得用。
我这里有很多很多。
女孩子，要香香的。”
季翎搓头发时，分出手去捏了捏小人的脸。
只要小孩不好意思，那么就不知道她不好意思。
虽然，她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她，没有这般照顾人过。
她对她师父，也曾细致入微，但更多的是些情趣罢了。更多的，是她师父将她面面料理。
她还是生平第一次照顾一个人，有点生疏。
不能让这个小人看出来，自己其实，其实。
其实，算了。
整个洗头的过程不过十来分钟，还包括了一应收拾，季翎轻声道：
“小满，以后你要收拾都给我说一声便好，毕竟，你也看到了，对我来说，这些一瞬间的事情。”
谈小满重重点头，郑重其事的嗯了一声。神色好认真，好像话语是进了心里去。
可是，神色太认真，似乎太过心里去了，季翎想着这个小人的性格，约莫，约莫是在想该怎么解决这个“别人的麻烦。”
随后谈小满敛了表情，只是微微蹙眉，字句清晰，慢慢吐出道：
“我会做好每顿饭。”
季翎想不明白，为何突然这个小人就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样充满了决意的话。
为什么要这样。
真的，为何。
这一切都不关小孩的事。
这小人，也不过是在后厨待过，所以见着那些说正事的大人，会收敛神色，习惯严肃的说话。
这小人，不过是被自己的师傅压榨了，吃的不好穿的不好，胆小了些，所以格外注意自己的“大胆”，不去做越界的事情。
这小人，不过是小孩，明明是小孩子，怎么就，这么懂事。
所以，声音听着明明是清脆，怎么会和清冷，相似。
这小人，怎么会淡淡的说着自己内心那一定会做，一定会做好的决心呢。
师父，我好想你。
她，除了眼睛不像你、比你多话、比你自卑、比你敏感、没有你那么强大、有点呆呆的、比你小了好多、脸上也有好多表情以外，哪里都像。
师父，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便是这样吧。
季翎控制不住心中的激荡，只能强自用温柔盖过另一种温柔，道：
“好了，小满，你要先休息一会，还是现在去做饭呢？”
她看着小人有些愣的表情，觉得自己表情可能温柔到了夸张的地步。
可是，季翎真的很想她师父啊。
季翎便轻轻的催促了一遍，道：
“我其实有些饿了。”
这声音听上去些许撒娇，但是这小人，恐怕只会认为这是一种请求吧。
小人听了后面这句话才回过神来，应了好几声，往外走去，走出去了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厨房在哪，便立在门口，等季翎过去。
季翎看到的，便是穿着她的以前穿过的青蓝色衣袍回望的谈小满。
衣袍有些大了，但正是大了几分，连风都不需要，身子微微一动，衣袂便飘飘。
才洗的头，季翎方才也没有去给她抓发型，小人也忘了喊，便边走边随手抓了一个马尾。
侧目望过来，光正好打在侧脸，看的不是很清。
以至于。
好朦胧。
让人想到在光下的那一双亮人棕黄色宝石双眼。
季翎曾经认为她是个男孩，现在看过去，还真的好像一个倚在门边，等待着她的男孩。
“仙师，我可是要学会八国厨艺。”
阳光清脆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听得季翎心猛的一跳。
多么少年啊。
和师父不一样。
和师父好相像。
连这句话，都相像。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啊。
谈小满。
因为太无措了。
谈小满看见仙师听到她的决心后，眼里盛满了温柔。
神色也好温柔，话语也好温柔。
仙师的视线一点点的移动，将自己整个脸面绕着打量了一圈，又细细的问自己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还是先去做饭吃东西。
谈小满只觉得心在狂跳，她感觉到了什么爱，感觉到了什么叫温柔以待。
她不知道为什么仙师对她这么温柔，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都不重要。
不，或许不是温柔。
是缱绻。
谈小满脑袋空空的，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只来得及看着不眨眼。
仙师的白发好好看啊，每一根都跟淬了光一样，只是仙师怎么是白发呢，好像话本里说的是天生白发吗？
仙师，因为白发被欺负过吗？
仙师的蓝瞳好好看啊，好像晴日里那最蓝的天空的一样，看见心情就会好开心好开心。
可是，仙师，因为眼睛和别人不一样，被嘲笑过吗？
是仙师的话，应该不会被欺负吧。
毕竟，她是她是仙师啊。
可是，仙师生下来的时候，就有这么强大吗？
算了，仙师现在很强大很强大，山下的所有宴会的主家都对她毕恭毕敬呢。
而且，仙师的师父是容雪姬大人啊，肯定不会让她受欺负吧。
我也要努力，最起码，要努力成为一个好厨子啊。
毕竟仙师，一直对此念念不忘啊。
世界上有多少国家呢？
算了，八个国家，肯定不少了吧。
八个国家的菜系，肯定够仙师来回吃，每一顿都能吃的好好的吧。
这是她唯一擅长的，唯一会的了，必须付出一切把它要做好。
谈小满回头，对着屋里的人笑。
季翎只觉得，那些从小人身边进来的光，都有小孩笑的味道。
※：
其实，小孩喊她仙师，是xp。
而不是，世俗。
因为。
仙师一看，就是那种不会做饭的清风明月，只管微风拂袖，衣袂飘飘的仙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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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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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孩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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