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村恢复了平静。
那一家人的死并未给村里人带来多大的谈资,连最好事的人都闭了嘴,仿佛多提一个字都嫌晦气。
眼看天又要下雪,陆石停了开荒的事宜,给大家结算了这段时间的工钱。
“谢谢东家,明年开工还接着叫我哩!”
坐在八仙桌上的陆石一边点钱一边点头:“开春种药材还要人,到时先紧着咱们村的劳动力来。”
早早就听说这地是开出来种药材的,这会儿得到陆石亲自确认,大家不免又是一阵赞叹。
这世道唯有药与书最贵,不曾想萧漓那个病怏怏的破落户居然会种药材,不出三年,那妥妥的要成大地主啊!
于是恭维声越发响亮,人人都想找个长期的活计干下去。
陆石已习以为常。
他左手数铜板,右手执笔,念一个名字便画上一笔,随即将数出来的工钱往桌前一推,那人自会拿走,接着再叫下一个……
陆石手稳又心细,记账发钱有条不紊,很快就将工钱结完了。
他将桌子一收,顶着乍起的寒风离开九溪涧,转而去山里寻了半晌,这才拎着一把挖来的地山叶往家的方向走。
刚进院子就听到一阵连续的咳嗽声。
萧漓弓腰靠在廊柱边,脸已经咳得绯红,一只手牵着狗绳,小黑狗坐在地上着急地舔他的鞋面。
陆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这么大的风怎出来了?”
萧漓指了指小黑狗,清润的嗓子有些嘶哑:“被关了一天,急得不行了,要出来如厕。”
陆石让他进屋,自己牵着小黑狗去院外墙根底下解决。
小狗崽很爱干净,从不在家里乱拉乱尿,这会被陆石牵着,整条狗直往外挣,显然是憋着了。
等狗崽的功夫,院门口探出只小脑袋,正支着耳朵朝这边“张望”。
“是谁偷偷躲在那里?”陆石故意问道。
小宝果然停下脚步,长了些肉的脸颊上布满纠结,他攥着衣摆,涨红了脸才下定决定说道:“阿爹,可不可以把狗给我牵一下?”
陆石讶然:“你不是最怕狗么?”
小黑狗被捡回家也有大半旬了,虽一直关在堂屋角落,也不怎么叫唤,但萧小宝还是远远地绕着栅栏走,连他最喜欢的小鸡都不敢去喂了。
这会儿居然说要牵狗?
“我,我可以的。”他鼓起勇气说道:“让我试试。”
陆石考虑了片刻,将手中的狗绳递到小孩儿小小软软的手中。
正好小黑狗已经解决完狗生私事,正摇着尾巴绕着陆石的脚欢快地转圈玩,见平时恨不能离自己八丈远的小主人竟然离它那么近,便“嗷呜”一声扑了过去。
“啊!”萧小宝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左脚绊右脚原地摔了个狗啃屎。
幸好冬日穿得多,这一摔并不疼,只是小家伙吓得小脸煞白,嘴里嘟嘟囔囔着“别咬我别咬我”的话,已经带了哭腔。
饶是这样了,他手里还紧紧捏着狗绳。
陆石脚步一动,正要上前抱起他,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生生停下,只一脸紧张地看着摔倒在地的小孩儿。
“没关系,它没有要咬你。”他说。
湿漉漉的舔舐感从手背上传来,小宝这回是真哭了:“什么——什么啊——”
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他的,引着他往狗头上轻轻抚了一下:“是小狗,它在舔你的手,它喜欢你。”
毛茸暖和的触感令小宝蜷起了手指,接着指缝又被舔了一下,伴随着一阵奶声奶气地呜呜声。
小宝往回缩了一下,睁着无神的眼睛“看”向陆石,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陆石心蓦地一软,随即抱起小孩儿道:“害怕就害怕吧,改日我找个好人家送走——”
萧小宝打断了他,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再摸一下下吗,也许就不害怕了。”
陆石顿了顿,正要告诉他无需勉强自己,就见小家伙已经爬了起来,双膝跪地学着他们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小黑狗兴奋地“嗷呜”一声,扑上去对着他的手就是一阵狂舔。
萧小宝咯咯笑了起来。
*
见两小只终于玩在了一起,陆石悬着的心落了地,他将院门反锁,任由小孩儿和狗在院子里扑腾,自己则打了井水,将挖来的地山叶一根一根洗干净。
这是他们这边常见的一种土方子,根茎煎水喝可止咳化痰,就是洗起来麻烦了点。
地山叶的根沾满了湿泥,须得就着水一根一根地捋下来,如此换了七八盆水,总算洗出一小把白白的根茎。
陆石舒了口气,搓了搓被冷水泡得僵硬的手指,将洗好的地山叶根放进药罐中,架在炉上开煎。
屋内火一直烧得旺,陆石脱了棉衣,只着一身单褂坐在药炉旁,随手拿起没做完的手杖打磨。
萧漓也坐在火堆旁清拣通泉草,将那一个个黑疙瘩似的东西放进温水中浸泡,间或一两声压抑的咳嗽传来,他便立即以拳抵唇,扭过头去,忍得浑身都在细细颤抖。
陆石手上的活没停,却是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萧漓怎会不知,在对方再一次投来关心的目光时,他放下手,面露无奈道:“你再这么看下去我会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
怎知陆石“呸”了一声,口口声声不吉利,叫他重新说过。
语气竟是前所未有地认真。
萧漓顺着他笑道:“好好好,我会长命百岁,还要和石哥儿你相携一生,白头偕老呢。”
陆石语气一顿,立即低了头,盯着脚尖小声反驳:“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你还想跟谁白头偕老?”萧漓侧了侧头,故意逗他。
陆石:“……”
幸好炉上的药适时开始沸腾,打破了方才微妙的僵局,陆石手忙脚乱去倒药,险些烫了手。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住了他的:“我来罢。”
怔怔地看着那人接过药罐搁在一旁,又捉了他的指尖浸在冷水中,萧漓微微叹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总是这般惊惶,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陆石张嘴,喉中艰涩:“我——”
尽管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已经散去,但从未受过阳光雨露滋润的野草,该怎么学会坦然接受爱呢?
他心里横亘着无数说不出口的阻碍,每一道都高而坚固,每一道都不可逾越。
冰凉的水在指间流动,缓解了那股烧灼感,萧漓提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确定不会红肿长泡后才放心,抽出帕子擦干他手上的水渍。
陆石猛地抽回了手。
“我的手,不好看。”
不必这般用心对待。
他涨红脸解释。
别的哥儿个个都是指如削葱,手心手背白嫩又光滑,而他的手,只有粗硬的老茧和糙得能刮丝的皮肤。
被握着他都怕把对方的手刮疼。
萧漓捏着帕子,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几次,最后生生被他气笑了。
他抓住那只自称“不好看”的手用力一拽,对方不察之下整个儿扑进了他怀里,萧漓两臂箍紧,不让他逃脱。
“你要做——”
未出口的惊呼化作一片低而沉闷的呜呜声,唇齿被入侵,不同于外貌上的温润和煦,这人的吻强势得很,从未体验过的颤栗感令陆石绷直了身体,鞋底在地面胡乱碾磨出一道粗线。
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朵接一朵的烟火,晕眩又迷离。
不知何时,萧漓挤进了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动作间指根那处极少见光的细肉被反复摩.挲,陆石打了个挺,手指猛地攥住了他的。
“呼吸。”
萧漓松开他些许,彼此鼻息交缠,隐约听到他低哑的嗓音:“你前夫连接吻都没教过你么?”
陆石脑子已经晕成了一团浆糊,听到前夫两个字也无甚反应,只趁着对方离开的间隙大口喘着粗气。
尚未喘匀对方又欺身覆了上来。
*
“分房睡!”
是夜,双唇被吮得红润不已的陆石抱着被子枕头,气势汹汹要落榻偏房,坚决与萧某人划清界限。
“我都说了不要了,你还,还——”
他“还”了半天,蜜色肌肤上又泛起一片深色,只好板了脸对挡在门口的萧漓凶道:“你让开!”
萧漓哪会听他的。
转身将门拴了个严实,这才面对他开始严辞控诉:“为何,明明你也很喜欢!”
陆石连脖子根都红了:“我哪有?”
“不喜欢你大可掀开我,以你的力气我一个病秧子如何抵挡得住——”
说完还假意咳了两声,以示自己虚弱无力。
陆石哑然,接着给自己找补道:“我,我只是怕伤到你,况,况且你不是不举么,为何——”
为何那架势跟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回想起方才的感受,陆石只觉又一股细密的电流开始在身体里乱窜,所经之处丢盔弃甲,头皮阵阵发麻。
萧漓也是嘴快,闻言话赶话道:“不举便不过夫夫生活了么?难不成只有那物才能抚.慰你?”
陆石:“……”
他被对方这番话震惊得呆在原地,双眼瞪得像铜铃。
意识到此话的确粗蛮,萧漓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伸手拦在门前,白皙面皮上迅速泛起一抹绯红。
“我并无他意……总之,总之你不能睡别的屋……我克制些就是。”
听他语气开始服软,人却守着门口不让出,陆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回走。
悄摸摸旁听夫夫二人吵架的萧小宝“嗖”地一下钻回了被子里。
陆石将被子重新铺好,冷着脸上塌,裹着被子一骨碌滚到最里边,又将小宝挖出来拎到中间,充当了人形分隔线。
小家伙缩了缩脑袋,决定继续当鹌鹑。
屋内一灯如豆,许久站在门口的人才挪动脚步,紧裹在棉被中装睡的陆石眼皮一跳,那人却只是替他掖了掖漏风的被角,语声低柔如絮语。
“你不会让我等太久的,对吗?”
回答他的只有满室沉默。
拴上的房门终是被打开,那个口口声声不让他睡别屋的人,自己去了厢房。
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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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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