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烛火下，姜云笃站在杨花身边，微弯着腰，顺从回复道，“娘，东西都送去了。”
“账目清单给我。”杨花坐在主位，手倚在桌子上，眉目间有疲倦之色。
姜云笃早有准备，从袖子里将一摞整整齐齐的账目清单递给杨花。杨花没多看姜云笃一眼，急切的拿到手上，微蹙眉头一页一页的翻看。
初冬的夜晚很冷，厅里没有燃放炭火，下人们也早已休息，飘着寒风的大厅里，只剩下书页的翻动声。四周很安静，偶有叶子的“唰唰”声。姜云笃的影子被烛光拉成一长条，站在屏风旁边，仅是过去了一刻钟，可姜云笃却感觉漫长的天边都似要升起亮光。
虽是以杨花之名发放请帖，但这次宴会的主要操办之人却是姜云笃。这也是姜云笃第一次全权置办名士雅集。年末事儿多，杨花四处跑动，实在是分身乏术。仅仅是把以往置办筵席的清单都一股脑端给他，便再无其他指点。姜云笃面上无甚么表情，心里终归还是有些忐忑。
“你先坐下吧。”杨花微抬眼皮，扫了姜云笃一眼。然后一边捏着手里的纸样，一边端起桌上早就凉透了的冷茶往嘴里送。
姜云笃向后退一步，坐到了离杨花最近的客座上。
“以后有官员来访的雅集，莫再整那舞姬，至多叫个琴师在一旁足矣。”杨花毫不卸力，将茶碗重重地磕在桌上，显得有些粗野，“王亿这老东西，见你年岁轻，给你一阵忽悠，又不是稀罕物件，哪里要得了这个数目。”
姜云笃脸色一僵，马上站起身，冷汗几乎要冒出来。
“你与江昌平聊得怎样？”杨花随意的把那摞纸丢在桌上，“他才名远扬，又刚来扬州府，多跟他接触，于咱是好事。”
“是，娘。”姜云笃低着头，已经思索完敲打王亿的计策。至于江昌平，不是个轻易能深交的人物，他比姜云笃料想的更敏锐。
“仲荣跟那乐师玩的近就罢了，你怎么也一齐掺和，”杨花无奈叹气，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看着你妹妹点。”
“仲荣善心。”姜云笃解释道，“她性子直率，见苏恙身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罢。”
杨花没应答，只是闷闷的从鼻子里出了长长的一股气。她睁开眼，眉眼向头皮的方向拉扯，呈现出奇异的表情，站起身抖了抖手，往外走的时候，精神振奋许多。
“歇息吧。”她用背影给姜云笃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
姜云笃不敢大意，立刻垂首回道，“娘也早点歇息。”
从江府离开后，姜云笃马不停蹄地回了家。杨花并不是那么严厉的母亲，不论姜云笃做的是好是坏，都不曾责备过他，可姜云笃在与杨花独处时依旧十分紧绷。许是杨花平时太过雷厉风行，又或是她不常在两个孩子面前展露出温情与慈爱。当杨花的身形彻底没入黑暗，姜云笃才转身向自己的屋里走去。
作为孩子，姜云笃对杨花知之甚少。她从未与两个孩子说过她的过往经历。他们俩所知道的始终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是他们的母亲。在他开始拥有对杨花的记忆时，杨花就已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商人。除了交际时的圆滑世故，她待所有人包括姜云笃和杨简都带着淡淡的漠然。姜云笃不是由于害怕而乖顺，只是始终感觉跟他的母亲之间隔着一面高墙，他无所适从又隐隐期盼母亲的赞扬，因此总不自觉带着讨好。可惜杨花并不知道姜云笃这些心思，自然也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姜云笃回到自己的屋内，并没有马上就歇息，而是裹上大氅端坐下来，埋首于书案中。
每日辰时，姜云笃都会去给杨娇请安。杨娇是个严苛至极的长辈，在家中，他很少见杨娇展出笑颜。哪怕是对着杨花这个女儿，她的面色也始终冷若冰霜，似乎这世间没什么事能使她欢欣雀跃，是真正的不怒自威。无数次，姜云笃见杨娇拿着全是刺尖的藤条，毫不手软地鞭打在杨简身上。她眼里无一丝心疼，只有不满和对杨简不成器的气愤。哪怕杨简武学天资平平，在杨娇的强压下，倒也小有造诣。杨娇实是令人捉摸不透之人，她出德韵山庄便立刻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不，哪怕不出德韵山庄，只要有外人，她就会一改脸上常年狠厉神色，转而笑脸相迎，仿佛她生来就是这般慈眉善目之人。在她挥鞭时“咕噜”响的佛珠，此时在她良善面容的衬托下倒显得有如佛祖降临般宏伟。
说来奇怪，杨娇对待杨花和杨简如此冷漠，可面对他时，姜云笃却能细微的察觉到一丝微乎其微的宽容。姜云笃自认为自己在杨娇的严苛教义下并不能称得上十足聪慧，事实上他妹妹杨简在功课上时常比他做得更好，可杨娇对他的责备中却并无浓厚的望其成才的意志。姜云笃倍感气馁，只能夜以继日的熬灯苦读。
“禀外祖母，不肖外孙姜云笃晨请安。”
连禀三声后，杨娇的丫鬟来开了门，姜云笃方进屋。
“账册送到账房核对了吗？”杨娇似乎要外出，屏风后，丫鬟在给她穿外衣。
“已经送去了，娘昨夜也看过。”姜云笃目不敢斜视，直背俯首，脚跟并拢。
“书房《四书》批改如何？莫要误了教馆课业。”杨娇整理袖摆领口，这会儿才绕过屏风，到姜云笃身前。
姜云笃躬身道，"昨夜已将《中庸》章句批完，今早送至先生处。"
“昨夜下霜了，你今日去各茶园看看情况如何。”杨娇看向门外吩咐道。
“回外祖母，伯德记下了。”
“府里下人们冬衣都置办妥当了吗？”杨娇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声量稍高道，“腊八都过了，还没分发下去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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