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
李够伏着身，半面侧枕，于搬置来的凉榻上消暑。
葡藤翠叶深稠，绿云垂带，其间隐见一段青绿蛇身，那蛇行动迟缓，游枝掠叶，犹风过沙响。忽的尾背蜷空，整条向下坠掉。
李够蒙眬间，觉什么东西热不丁地掉自己后颈上，他尚未察觉何物，便本能惊跳起来。他动作，颈上那个活物也跟着动作，其触肤的可怖、其诡异的蜷爬……
李够冲口大叫！魂魄瞬时离体！
遭刑之臀拖了身躯后腿，仅眨睫迟缓，那蛇便绕着他的脖颈游动，一闪而过的腹红之后，李够直面到眼皮前举着身子，抬着头颈的蛇，他甚至看见它的竖眸瞳孔……
他死了。
对视的一瞬，他就死了。
死于蛇骇，或死于蛇口，李够觉前者太过窝囊，后者又太过恐怖。
他听见咝咝气声儿，很小，很轻，定不会有第二人听见，唯一能听见的他即将变成一个死人。
蛇要咬他了。
李够眼睁睁目睹蛇身绷紧如弓，犹箭弦嗖的一发，便可直击他的颈脉。
他却蛇口逃了生。
有人可匹手截拦索靶的箭矢么？有人却可匹手制截一条索命毒蛇。
李够望着捏蛇如捏肉、拿蛇如拿棍的女人，开不了口，动不得身，记忆以来，从未有此一刻痴呆。
“你……你怎会来？”
一言犹咝，怕只他能听。
这时，倒有另一人听到了。
“少爷，不是您叫文娘子来的么？”庆喜不知何时离了榻旁，又不知何时来了榻旁。
他叫的？
他何时叫的？
他只记得他骂了这人百回千回，却无一言与叫她来此有关。
“胡说！”
李够手点庆喜，要下榻踹他，无奈身躯动不利落。他重手点人，满口否认，“她是不请自来，抑或是你这狗腿自作主张，与本少爷无半分关系。”
“那时少爷方挨了老爷家法，”庆喜向后躲着身。“尚在气头上，许是忘了。”
李够发现那条差些咬死他的蛇不知何时到了庆喜手里。这厮怕他打，却半分不怵蛇咬，也一般捏蛇如捏肉、拿蛇如拿棍。
“少爷请文娘子来，”绿幽幽的一条冷物时不时蜷动，“约摸是想出一出气性。少爷不是说您所以挨了一顿板子，究根究底的还是因了文娘子，若您不去那小院，就上不了飞云山，不上飞云山，便落不了小人手，不遭了小人暗算，又岂能掉进那兽坑里……”
“庆喜，你大白日昏了头。”葡萄架底庆善忽而从某处现身，走过来，“少爷压根未这样说过。究根究底，这一回还是因了少爷自个，其中缘由，少爷知，我知，你岂不知？”
“依我看，”他一面逗弄绿幽幽的毒蛇，一面不急不缓道，“少爷叫文娘子过来，是因了那有借无回的衣裳……”
“你才是白日昏头。”庆喜将蛇丢他怀抱，拍拍手，忍不住截声，“左右两身衣裳，少爷何时缺了这个，更无需说我那一身。”
“你懂甚？”庆善抱猫一般，一臂兜住，一臂抚摸。
李够心惊胆颤。
庆善仰首，目望滚滚绿珠，轻叹：“两身衣裳、三身衣裳，便是百件也无甚所谓，重要的岂会是这个。”
重要的是蛇。
那条阴恻恻绕臂爬游的骇人的蛇。
李够想叫他将这个要吓死他的东西赶紧扔进后方碧池，或叫这个无知无畏耍命的蠢东西趁早滚离他的视线。
“一边逗你的蛇去。”庆喜看出主子之惧，一把将烦人推开。
随后提醒道，“少爷，文娘子一旁站好些时了，好容易人来一回，管什么因由。有甚言语是当面说不出的？您莫要一味生人气，给人脸色，文娘子断不会存心跟您过不去，不跟您狮子大开口，也是品性使然，要了三十两，想来是她只需三十两，非是打着下一回、下下下回的主意，更不能是存心不教您放心，存心要时刻提醒您。葛水村的事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人食五谷，自有三急，闹一闹肚子而已，如何成了不可告人的隐秘？成了她理直气壮索要银子的由头呢？”
蛇离得远了，然庆喜不慌不忙的一番话，李够仍未能平心静气的听完。
他的眉头在“不教您放心”、“存心要时刻提醒”中皱了起来，随后“葛水村”三字更让其警心大作，直待“闹一闹肚子”几字出来，他彻底反应过来，霎时怒不可遏！气不可抑！羞不可止！他抓起盘内一只梨果便狠狠朝说话人掷去，同时气急败坏转首，恶狠狠瞪视某个罪魁祸首告密的女人。
“是你与他说了？！你竟告知了他！竟将那一事告知第三人！”
李够质问，就差歇斯底里，他简直丢脸丢尽，“不是要我收买你？不是要狮子大开口？不是拿了我三十两银？”他气愤极了，“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君子？你是女子！是无信义的小人！！还要与我拉勾，我就不该和你拉那个见鬼的、古怪的、该死的勾！！”
李够气息剧烈起伏，他下半身有伤，立不起身，对方垂着眼皮才能看见趴在凉榻上无能叫嚣的他。
他讨厌这种俯视的眼光。
偏偏他此时无用至极，只能受着这种俯视。
身前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够忽然委屈了，一股酸涩汹涌心口，随后涌上鼻腔：“我救了你，把你从河里捞上来，背着你找地方避雨，你就这么报答我？不拿我当救命恩人，反拿我作仇人？我忘了，我是弃你情意的负心汉，我不是你仇人，谁再是你仇人……”
他趴回榻上，偃旗息鼓：“你方才也救我一命，你我二人算是扯平，那三十两银子经你拿过，本少爷不要。眼下请你离我视线，今后便恢复记忆，也一世不踏你院半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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