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
身前梁宁忽而言声,“认识哪一个?高的、矮的?长的、少的?还是那两个呆厮你都认识?”
“呆厮”二字着实咬着声劲儿,意不单指,席胭立人眼窝下,只觉这两字先是砸向她,在她面庞狠狠弹跳一回,又飞身迸往巷口移动的高低头颅。
“哥哥,巷子里有人……不是鬼,是人。”
“屎人?我听见了。屎人骂我,他骂我两个是、是……”他要想,想不起来。
“是呆厮。”童声提醒。
“呆厮,岂、岂有此理……”
“哥哥,你别去。别要招惹!前方转巷便是我家,我们快些走。”
“可他骂我!你走,你当我把你送回家了……你快些走。”
“嘘!小声哥哥。忍一忍罢,他们两个都是大人,我们……我们会被打的。我娘说凡事忍一忍,气就能咽下去。”
席胭眼看两个影子消匿,孰料童声方一话落,一人冲将出来。
“你娘说得不对。是可忍,孰不可忍。气咽下去,活人……活人也要噎死。”
长影子言语间冲过来,说“冲”,实在是为他添气势了。雄赳,气昂,只怕在心里,打外瞅一眼,来人腿脚抽了筋似晃晃荡荡,整个人发癫耍酒一般。
如此“气势”,梁宁便是想把他放心上,也为难。他眸也不回,轻慢至极,只把宽肩轻巧一移——
他往右,席胭也向右。
二人之间劈开的豁口,恰够人高马大的醉公子一扑栽身。
未料醉公子上身都要狗啃了,竟还能凭某个惊人且柔韧的奇诡动作硬生生将塌腰扭转、直身、挥拳。
只可惜,他使得是毫无武学成分的、顾名思义的——“醉”拳。
莫说飞檐走壁身姿灵巧的贼,便是席胭,也有充足自信大言不惭的放话一句:她同样对付得了。
醉公子怕是也未料得自己力软如草包,他是醉了,非是废了!他应要一雪前耻,只见他抡空之后,立即回拳相袭!此招方显男汉迅猛。可那梁宁是贼,功夫不说,逃躲无敌,这一拳叫他灵敏躲过。
“醉兄,打住。”
梁宁闪身巷壁,牙疼似摸上脸,“我不与你打,我这脸可不能开了染坊。”
醉兄收拳收得略有踉跄,他瞅人一眼:“盗贼见手不见人,要脸面何用。”
“以目视人,你怎知我是贼?”
一番冲突,醉公子稍稍醒了酒,仿佛方才挥洒出的两拳是他饮进的酒。
“梁宁,梁偷宁。你说你不是?”
贼静默一息,闷笑呵呵:“他如何断言?”
贼问席胭。
席胭已要逃,她扶住巷口墙壁与躲在转角的两只黑葡萄似的瞳孔瞪上。
闻梁宁问,她头也不回:“你该问他,问我无用。”
“你该问我,”不醉公子显是赞同她言,“问她,不如问我。”
怪今夜某一字眼频频出现,席胭甚至以为他要说:问她不如问屎。
梁宁:“洗耳恭听。”
于是,他洗耳恭听了一句。
梁宁笑了,梁偷宁笑得愈发厉害了。他这回未赏说话人一巴掌,反走过来搭住席胭肩头,那闷腔而起的笑意便带得席胭也颤了颤,震了震,活像二人同流合污,共嘲他人。
“我知道了,”他在颈后吐气,像要将她吐去十万八千里,“你认识的是他。”
“谁认识她?”
不醉公子反而不乐意了,他语气不无嫌弃,“半夜三更,她认识的是你。”
“认识又何妨?”
梁宁一只手臂搭住席胭不动,蒙面的脸首扭向说话人,“当寡妇不如当女贼。你家抱金山,我梁宁也不是拾残羹的。”
“我明日要拾残羹。”席胭适时接口。
“我忘了。”梁宁闻言轻啊一声,掌心于她的肩又拍又蹭,拍的是人,蹭的是味。
“你方才躲得好,”他一面拍蹭,一面废话,“我就说你擅长躲,很会躲。称赞你!”
他重拍一下。
“祝颂你!”
他重蹭一下。
有病。
有大病。
“病患”一个越身,突蹿至转角墙根,对贴壁不住抽气的孩童吐出一句不知真伪却可怖至极的话语。
“你的小月亮,不在天上,在人的肚子里。小朋友,你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呢。”
小月亮的主人懵了。吓的!骇的!吓过骇过之后,他“哇”一嗓子哭嚎起来。小手扑腾,抽抽噎噎,他揪住人,噎声泣喊:“坏贼。你还我小月亮!还我小月亮!!这里有贼,呜——奶奶,哥哥、快来抓贼——”
贼一巴掌拍垂了大吼大叫的脑袋!
孩童哭得越发汹涌,几要尖叫。贼甩开他,哼一声,扬长而去。
孩童见贼跑,奔足而追,贼飞檐走壁,他一双短腿哪能够得上?被席胭抱将回来,童音稀碎,在怀中不住扭动扑腾,席胭好似兜抱着一条奋力跃身的小鱼儿。孩童的奶奶赶寻来,也未能止住这崩溃的哭号。
他的小月亮太重要了。
“我的小祖宗唉,你可莫要哭喊。夜半不乖乖睡,跑出来,你是要拿了奶奶的老命不成。”
“小、小月亮被人……被人吃、吃了……”孩子哭得险要岔气。
“谁胡说这话来,奶奶明儿就给你抱个月亮回来,成不成,我的乖孙儿。”
孩童抽噎摇首,拨浪鼓也似:“月亮只有一个,我只要,我只要我的……我的小月亮……”
“文娘子,”他奶奶挺起老腰,问着在场的唯“一”大人,“这话可是你与我孙儿说来?”
席胭看一眼质问她的老妪——住在巷尾的老丑婆。面对暗夜沉脸,她不可控的回忆起少时看过的一部恐怖连续剧,剧里有一个堪称她童年阴影的婆妇形象,
她好像她。
密密麻麻的寒意渗骨攀爬,透凉脊背,她又想起曾见过眼前面孔的场景。
“呕——”
席胭忽而佝身干呕。
老丑婆提灯抱孙,避她如避乞,凹眶里挤出一对眼珠,黏她身上,狐疑的上下揣量,恨不能挤她肚腹。
呕了几声,未能畅快吐出,席胭抬首扯动唇角:“婆婆,现下暑热,每日饮食切要注意。我今早辰不重视,吃了昨日饭食,不想落得整一日不舒服,不时要作一作呕,吐得人难受。”
那婆子听此一番,眼珠子缩回去,跟着话点点首:“话说得理儿。一时省将着,无事便好,但有些厉害,受罪又破钞,合不来哩。”
席胭敷衍着应几声。
“文娘子,不就着灯一搭里回?这夜半,一个年轻寡妇人可不好留身。”老丑婆怀抱哭睡的孙子,走几步,回身问。
“婆婆先行,我歇会儿就回。”
老丑婆盯量她几眼,倘不是怀孙又起哭闹迹象,席胭怕难摆脱。
待人远了身影,席胭扑身扒住墙身,她还未呕,一语反问抢先入耳。
“你要呕在此处?天地之大,哪处不好——”他没说完,席胭抬眼瞪住他。
凶什么你!
来人袖底没好气摸出一物,气吼吼展开,随后要套住某个机器口嘴一般抵住席胭唇。
仅示范性相抵一瞬,他便烧手要逃。正逢席胭呕意急涌,于是,一人着急忙慌要将袋口扯得更开,一人则火急火燎要脱手撒身——
“呕”
未能避及。
不知气懵,还是气煞,对方手掌竟一滞一滞地发起抽顿,这犯病也似的抽顿感染了席胭,她也随之一滞一滞地抽顿起来……
诡异的是,那本该因地心引力坠洒的水流秽物竟也一道染上人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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