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郦荷生语声铿锵,立答。
华霄玉唇弧浅泛,她搁书膝上,抬眸望他,问:“书生,你可曾真正喜欢一人?”
她一贯柔和,却发问利落,似无心思与他多作拉扯。
“何为真正?”郦荷生始终直视,“小生以为我喜欢你便是。”
“都道人心隔肚皮,”华霄玉道,“可是人的眼睛有些时候却是藏不得。便说这男女情爱,爱慕之心一旦生发,无需藏匿时,自满目爱意;如若要人隐而不发,任你长久克制,不经意时总防不住要流露一二。书生,你满口言爱,我只耳闻,从未目见。”
“掌柜如此言说是对荷生不公。”郦荷生依旧不移目光,“我虽时时在楼,一日却见你甚少,这少里还有多半是我争求得来。每每见你,我的目光定是全心在你,可掌柜只舍得目我一瞬。我知你不喜显露,便有心克制,如今看来,小生凡不经意之一二,也不曾入你眼眸。你不看我,然无法不听我,我满口言爱,就是想你听见。我口由我心,心宣之于口,小生真心不隔肚腹。掌柜从方才便在看我,现下烦劳掌柜告知小生,你可曾目见。”
“书生啊书生。”华霄玉摇首叹息,“罢了。便由着你说。”
郦荷生理直气壮,见人又要拿书来看,忙插缝儿问:“掌柜明日要离城?”
“嗯。”华霄玉手握书,看他,“父亲寿诞,我去广陵祝寿。”
“需几日光景?”
“算上路程及家中留宿,约摸三五日。”
荷生:“小掌柜可同去?”
“小北有楼中事宜。”
邬宗北不去……
“那小生可否一道同去?”郦荷生当即问。
“不可。”
华霄玉眸也不抬。
“为何不可?”郦荷生一本正经,“掌柜这一走,便是五日不得相见。就是一瞬,小生也看不得了。倘携我同去,我做你书童,做你小厮,扮女儿身做丫头我也是愿的。”
“不可。”华霄玉言语不进,拒意分明,“今日已是破例。”
不是他红着眼睛求,华霄玉是不会应允的,今日一桩小事他要跟便许他跟了,带他同回家中,多有不妥之处。
郦荷生见人纹丝不曾松动,待要再求,车毂却止,吾乡楼到了。他幽幽望人一眼,只得老实先行下去,回身,扶人踏阶而下。
“玉掌柜。”
还未平地,便听一人扬音,“连日不见,你可越发美貌了。”
华霄玉眸弯,笑意近人:“郎捕气色也甚是红润。”
郎莺降阶,“嗐”一声:“哪里可与掌柜相比。我近来可是教那些个坏贼折腾得惨,成日不是追便是捕,劳筋动骨,全无个好形容。今日面皮上这点红,还是得闲仗了掌柜楼中美酿的功劳。”
“一地清平,有赖郎捕辛劳。”华霄玉微微躬身,“凡事劳逸相配,倘得闲时,望赏面尽来,佳肴不提,美酒必不拂了郎捕兴致。”
“掌柜不消说,我定是要来的。”郎莺稍回礼,“哪里的酒,比得了这处?便是人,也比不上,不说玉掌柜美貌,就是身后伙计也好模样。掌柜有所不知,”郎莺言对一人,眸又是对另一人,“我首回来,便是得他招待,爱美之心,见一面,则难忘呢。”
“郎捕爱美常情。”华霄玉道,“然吾乡楼更愿客人图美肴佳酿,人,却是不好图。”
郎莺闻言哈哈笑,道:“楼中不便,那可许外头?”
“吾乡楼而外,尽随郎捕心意。”
“那郎莺明了。”她随即拱手,“叙谈一时,不好再误掌柜事宜。郎莺先辞。”
华霄玉回礼:“郎捕慢行。”
岂料郎莺一两步后蓦地回首:“玉掌柜,您的耳坠怕是遗丢一只。快让身后人寻一寻,莫不落了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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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今手阔了,竟有闲钱银子坐马车。哼!左右是李郎与你,不是自家银,花得就是痛快。”
席胭袖了荷包,一面走,一面回应张楚楚的阴阳怪气:“不是自家银,你坐得就不痛快?我倒想骑小毛驴,日头晒着,你不怕烫了屁股,我还怕哩。”
“你……”张楚楚咋舌,“你甚时候言语如此粗俗了,倒像巷里的妇婆子。”
“妇婆子倒要问一问你,”席胭回身止步,“你做甚么总跟着我?”
“那你做甚么要见李郎?”
张楚楚撑腰气壮,“做甚么要让庆喜小厮替你传信,你信上写得什么?平日背着我便罢了,今日竟在我眼皮底下传情,你如此不顾及我,我就不能问?”
“你能问,”席胭看她胸腹擂鼓,“我也能不说。”她转身进巷,“别再跟,再跟来我也拿菜叶子烂鸡蛋砸你一回。”
“你……你原来知晓?”
席胭步履不停:“我现在知晓了。”
“文娥!”张楚楚气急败坏追上来,猝不及防前面之人忽然回身。
席胭盯住她:“如何?”
这眼神这言语……张楚楚立时怂得偃旗息鼓。正当她支吾不出时,院门开了,内中走出一汉,汉子对着她们,不,对着她身前的人说:“娥姐,你去了哪处?”
娥……娥姐??
这愣登登的男汉是谁?
“你是何人?”张楚楚寻到话头,越过席胭,只顾端详立门首的王二。
王二受她不移视线的打量,望一眼不欲开口的席胭,干笑了笑,方要报出身份,不想张楚楚捂住唇,霎时惊瞪眼,另一手指指王二,又指住席胭,满目不可置信:“这、这汉子……文娘子你好人儿,抢下李郎不算,家中竟还藏着一个!!”
“不,不是……”王二当下急要解释,然张楚楚一心沉浸于自我霹雳之中,她瞅一眼王二,恼一眼席胭,完全不顾来往巷人:“你是觉李郎太过好看,看得你起腻了,才换个恁模样的男汉?凭什么你天上地下都有,我就一个不得?你这般作为,李郎他可否知晓?哼!他怎会知。你若想两头霸占,定是瞒他铁桶!怪道不要我跟,原是家中有汉相等,我倒要问问你这私汉,他可知你方才——”
“张楚楚。”席胭面无表情打断她,“你该走了。”
张楚楚几要笑出来:“文娥,你可真是厉害。厉害得我都想向你讨教一二呢。”
“事情非是这般,”王二找到机会插口,“其实我是娥姐——”
“王二,你家院首热闹哩。”一位邻汉打门首过,见此情景,出言调侃,“背着你老婆做了甚事,教年轻小娘子气生生寻上门来?”
王二被邻汉戏得满脸惶恐与气臊:“哥,这话可不兴胡乱说,没得害了我。”
老婆??
张楚楚一惊三转弯,薅住那要走的邻汉:“你说这汉子是谁,谁是他老婆?”
“呦!小娘子,你怕还不知,他两个是一对两口的汉子老婆。”
“胡说!文娘子一个寡妇,汉子早死,哪里又来一个活生生男汉。”
“哪里来?鬼门关转身,阎罗王那里放出。可不就是活生生的汉子归来。”
邻汉话落自走,留张楚楚瞠目原地,半晌,转对王二,犹不能信:“你……”她将人上下打量,“你当真是文娘子早死的汉子?”
王二点头:“我是。”
“你未死?”
王二摇首:“未死。”
张楚楚倒仰了身,惊得王二顾不得礼防探手去扶,张楚楚回口气,扒住人手,确定是人是鬼一般仔细看人四肢身躯。王二受不住她这般望视,硬是挣手退身,无措时,他兄弟王大到来,王大各看一眼三个,向他兄弟:“二哥,你进来,我有话与你。”
王二立时作礼辞身,兄弟两个一同进了院中。
一直作壁上观的席胭,这时方才抬步,见张楚楚仍是一副魂离天外的恍惚模样,好似“死”了八载重生而归的丈夫是她的一般。
“醒醒神。”席胭在她脸前挥挥手儿。
张楚楚眨眨眼,咽了一口唾沫,看着人道:“文娘子,有一言,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
“你巷子里,”张楚楚手指巷深一处,“周家娘子,他男汉你可识?”
周娘子的汉子,席胭不识,但她可以识,于是,她点首:“我识。”
张楚楚望她,随后一掌撑她眼前,道出一语:“你汉子与他是一样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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