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清修之地

线香燃烧,白烟缓缓升起,遮蔽了那慈悲的佛像。

波斯来的地毯,价值千金的帐子,琉璃仿佛那不要钱的东西装点着房间,可金银造就的屋子关不住难忍的啜泣声,锦缎也擦不干这些小丫头的泪水。

“你们是为谁哭呢?”谢旃捻着手里的粉色碧玺十八子端跪在蒲团之上,一边默经一边喃喃地问,“为我哭吗?”

她不问还好,一问,这些丫鬟的泪水就再也忍不住了,玉珠纤纤素手捂住自己的面,边哭边诉。

“怎么就叫小姐遇到了这样的事儿啊……咱们小姐,根本不愁出嫁,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镇国公嫡出二小姐的名声,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是啊,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三年前先太子妃病逝,皇帝将十五岁的谢旃指给了太子做继太子妃,整个京华都为之震动。虽说是做继室,可前头的太子妃无所出,和不存在也没什么区别,日后谢旃生下嫡子,就是铁打的皇后和太子。

可这一切都像是草叶上的晨露,太阳光一照,化作一团水汽,什么也没了。

当时谁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死于时疫,等着太子也染上了时疫,一切都晚了。

那么多的仙草神药,那么多的能人异士,治来治去,不过是拖延了两三个月,两三个月后,太子崩逝,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父母悲痛欲绝,为了迎合帝后二人,谢旃遵父命守起了望门寡。

望门寡,一守守了三年,谢旃褪去了红妆丽服,每日里不施粉黛不佩钗环,天一亮就要去佛堂诵经抄经,一天只能进一些斋饭,似魂一样飘着,还是她的姐妹求情,这才在闺房中供奉了佛像,能够在屋里念经祈福。

《金刚经》一念就是三年,不知多少次,谢旃还需刺破手指,以血为墨来抄经,交给父亲去做一出君臣相得的悲情戏码,告诉皇帝,没了太子,不止您悲痛欲绝,我们镇国公府深受皇恩,与您的心是一样的。

一日日忍着,原以为熬过了三年就熬到了头,从此还能够谈婚论嫁,过正常人的日子,谁承想那狠心的父亲竟然下令叫自己去青云庵带发修行,念一辈子的经文。

“玉珠,你说我在这儿念一万遍《金刚经》,我的功德去哪了?怎么旁人去寺庙,跪一跪那泥胎,便敢求荣华富贵,我念了这么多遍经文,抄了那么多部经书,我的福气呢?”谢旃有些纤弱的手指摩挲着案上的字迹,只觉得身心俱疲。

玉珠还是太天真,她哭了一场后,竟然拉住了小姐的手说道:“小姐,咱们再去求求国公爷,不去青云庵,还在家里念佛不成吗?”

谢旃摇摇头道:“父亲不会答应的,他不是什么能臣,镇国公的爵位是祖上所传,若再不能讨得圣上的欢心,怕是一点儿权力都分不得了。”语罢,擦干净了玉珠的泪,“你别害怕,你们这些丫头平时伺候我尽心尽力,我心里感念你们,不会叫你们同我一块儿去青云庵过苦日子。以后你们就去伺候妹妹,必然不会委屈了你们。”

另一边玉屏听着,终忍不住扑到了谢旃瘦弱的怀中,只悲泣着不愿意离开小姐,是生是死,自己也要和小姐一起。

房间里一片哭声,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之声,沈妈妈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进来。

“二小姐,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咱们拜别了父母兄弟,就要上青云庵了。”

玉屏和玉珠听闻,脸上难掩惊慌,谢旃轻推开她们起身,镇定地打开了房门,外边阳光普照,是个再好不过的天气。

谢旃朝着沈妈妈点点头:“妈妈,劳您来叫,我们这就走。”

她又回头,提高了声量:“你们都是从小伺候我的丫鬟,青云庵在京郊,生活定然比不得府中,你们若一心想要跟着我,便与我一起,若是想要留下便去伺候妹妹,总不会亏待了你们!”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最终也只有玉屏和玉珠两个人紧跟着谢旃。

三个人跟在沈妈妈身后,穿过条条长廊,谢旃像第一回见这些景色似的看着,几乎要把十八年见惯了的东西刻到心里边。

可这些路,走了十八年,最终也就那么长,很快便到了正堂,此时父母姨娘,兄弟姐妹,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做这最后一场送别。

女人们已经泣不成声,可怜这个心肝肉一样的闺女离了家门,去那清修苦处,镇国公却不以为意,还做出一副鼓舞的样子。

“你给先太子守了三年,又要去青云庵修行,为先太子祈福,不仅保全了我们谢家的清名,还获得了皇上的喜爱,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谢旃心下冷笑。

没错,这都是她的功劳,可她这个立功之人,却得不到半点好处,被这些人摆弄来摆弄去,仿佛脖子上套了一个环,指给谁就是谁的奴隶,要为他一辈子守着。

“父亲,咱们谢家的清名,就是靠着叫女儿用血抄经得来的。”

她檀口轻张,讥讽的话像带着利刺一般,直把镇国公扎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恼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一个女人,既然指配给了太子,便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叫你在家中守三年已经是格外怜惜你了,若是狠心一些,叫你殉死也是应当的!”

谢旃哂笑,不再去与父亲对话,摸了摸妹妹的头,又看看泪眼婆娑的母亲和姨娘,只安慰道:“青云庵又不是什么穷苦之地,我是先太子的遗孀,姑子们定然好生伺候着我,只是比不得家里罢了。”

又看看两个誓要跟着自己的丫鬟,“母亲,玉珠和玉屏要跟着我去庵里,我也没什么能回报她们的,求您去了她们两家的奴籍吧。”

话也没说几句,姐妹间的悲情尚未诉完,母女间的愁绪也还未排解,沈妈妈便催道:“国公爷,夫人,时辰到了,若是再不走,到青云庵时,天就黑了。”

母亲听着,拭去眼角的泪水,拉住谢旃的手,“天妒娇娘,偏叫你摊上这样的事儿,也是人各有命……去吧,别晚了时辰,母亲将庵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去,隔个十天半个月,做娘的一定去看你。”

谢旃点点头,拜别了长辈,从后门上了马车,马儿脚步不停,驶向京郊僻静之处的青云庵。

这一路上,帘子掀起一个小缝,先见了京城的繁华热闹,又看了城郊的麦草青青,只是上山时,谢旃不经意的一眺,竟然瞟见了一个非同寻常的佛寺。多么大的势力,竟然敢用金镀瓦片做顶。

离着青云庵愈来愈近,这些疑问思绪也被抛到脑后。

庙宇前一排排的姑子端正列好,只因谢旃的身份不简单,是先太子未过门的孀妻,并非一般的寡妇可比,因而她们都严阵以待,住持悟真上前施礼,谢旃还礼道:“今日麻烦师太了。”

“不敢不敢,居士为先太子祈福,功德无量。敢问居士可已经有了法号?”

也就是此时,谢旃才有了些出家的真实感。

是了,她已经不是俗世之人,需要一个法号来代替姓名。

叫什么呢?“法号慈航。”谢旃答道。

佛菩萨以普渡一切众生为“大愿”,将众生从生死苦海运到幸福的“彼岸”,这就是佛教中的“慈航”。

可谢旃如今不为渡人,只想自渡。

悟真带着两个小尼姑引谢旃一行人入禅房,屋内什么都不缺,可也是“干净”到了极点,除了一尊菩萨像,再也没有平日里她喜欢的琉璃杯盏和锦缎床帐。两个丫鬟已经面带苦色,只见一眼这生存环境都觉得难受。

可事到如今,不想忍也得忍,谢旃瞧着两个丫鬟,握住她们的手:“咱们呀,都是一样的,被扔来扔去,满足了别人家的心愿,成全了镇国公的美名。”

玉珠又垂下泪来,哭道:“小姐,您别这样说,这虽然不如府内,可比之外边穷苦人家还是强上不少的。”

“可我一滴滴血刺出来的荣华富贵,都叫旁人享去了。”

谢旃说的没错,自老国公爷去世后,镇国公府一日不如一日,皇上这瞧这空吃俸禄的人不顺眼,可谁叫他们家教养出了一个娇女,才名满京华。

十四岁时,皇上带着权贵去围场围猎,谢旃作为家眷也跟着去了,一首颂圣诗写的无人能及,这才入了皇帝的眼,有幸成为继太子妃。

只不过这一切,现在也是烟消云散了。

谢旃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牛饮而下,“把我赶到庙里,我也能从庙里出去。我宁愿轰轰烈烈地死在外边,也绝不守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可是小姐,咱们现在还能怎样啊?”

谢旃来时一直掀着马车帘子往外瞧,现在又忆起来了路上所见的那座金瓦寺庙,紧贴着一座高门宅邸,规格非一般的官员能住,更显得这佛寺不同寻常。

“明天你们都随着我上山,叫住持也随我们一起,我要好生问问,这佛寺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佛寺定然有不少达官显贵进出来往,自己的机遇说不定就在其中。

不管是生是死,赌过总比没认命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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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清修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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