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逢春

三月初七,清明,宜嫁娶。

夜半,青阳城外三十里,月光洒进路旁那一池春水,白日里碧波荡漾,如今银辉泄了满池,眼见着池旁小路上摇摇晃晃飘来些个人影,像是被夜风吹来似的。

正愁叫人看不清楚,走到池边风一停,走在最前头的两个小厮提着柄灯笼,火苗一明一灭,紧接着身后如长龙般的队伍竟依次亮起,无人停歇,更无人声,原本昏暗模糊的乡道上平白多了一张张人脸,那灯笼只能照亮方寸。

细细一看队伍中间若小亭般的轿子的确浮夸了些,轿子四角各挂了红色贴喜的鸳鸯灯笼,轿子走起来灯笼便跟着晃,红绸子被风吹得飘飘荡荡,明暗间影影绰绰,轿顶四周红线串着铜铃,被风吹得乱响,添了些许诡异。

轿旁随行四名妇人,臂弯各挎着篮子,每每红灯笼里的火苗随风闪烁,妇人便伸手从篮子里抓了些什么往天上一抛,白花花的纸钱便如雪片般从天上飘下来。

风一起,哭声细细,夹着几声抽噎,清明时节的细雨无非如此。

青阳城的确有夜晚嫁娶的习俗,但这么晚的倒是不常见,且早在十年前便不再有接亲这一趟,都是下了聘,选个好日子将新妇草草送至夫家即算礼成,也唯有青阳城的徐员外家才敢有这样的阵仗。

柳岸簌簌,风来将小厮手里的灯笼吹得横飞,三两下一盏橘火被径直吹进了草丛,接着灯火俱灭,纸钱随风狂舞,送亲的人早已乱作一团。

尤其是那四个撒钱的妇人,叫嚷着炸起一丛鸟雀,惊跑乡间的野兽,轿子摇摇晃晃,“咣当”一声重重落在乡道中央。

树上夜鸦叫得正欢,只听见嗖嗖两声,似有什么东西朝轿子飞过去,马上郎君竟从宝驹飞身下马,拔出腰间佩刀直冲喜轿而去,一道刺眼白光随着几声划破夜风的清脆照在夜色下的红轿帘上。

满绣的大红轿帘被风掀开,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妇本该端坐在轿子正中央,不过眨眼间没了踪影,一双金眸映在亮银刀身,接亲众人如受惊鸟兽般四散而逃,三三两两滚进路旁的深沟,几人惊吓落进池中。

夜色里有人喝了句:“果真是妖孽!”这声音像是女人,可却是从那马上郎君嘴里传出来,他身形不算高大,却是少有的矫捷,剑眉下一双圆杏眼,刚中有柔,柔中又带着几分自傲,就是比旁的男子肤白了不少,月光下格外明显。

郎君紧盯着又突然出现在轿中双眸泛着莹莹金光的新妇,一刀下去新妇没伤分毫,喜轿却炸开了花儿。

“你说谁是妖孽?你说我是妖孽?”那新妇一脸疑惑,眨了眨眼睛,似火般的饱满双唇慢慢启合,而后轻盈一跃瞧着比那红绸还要柔还要软,双脚落回已然只剩下个底座的喜轿上。

“不是你还能有谁,青阳城凡有成婚的大户人家接亲,还没有一家的郎君能活到洞房,若说其中无妖孽作祟,恐怕鬼都不会信。”郎君说完与那新妇各站在破轿子两头,双眸紧紧盯着新妇,像是捕猎的狼,目光犀利让人生寒。

新妇提了提就要滑落肩头的披帛,巧笑倩影如夜风里的彼岸花摇曳生媚,“这位郎君真会说笑,女儿家如何杀得了男儿郎,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你杀的,我试一试便知晓!”郎君眉眼一横,抽刀如风,他料想这一刀定能落在那妖物脖颈,眼前仿佛已经演了一遍得胜情景,心中更是有**分把握。

他万万没料到那新妇在他眼前举起手腕,轻轻晃了晃,清脆铃音如有人在他耳旁念咒般响个不听,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直吵得他头痛欲裂,地上的铜铃串子化作两指宽的粗绳将他捆了个严实,像是青阳城里樊屠户家门口挂的猪腿肉。

散落一地的纸钱跟着腾空飞起,白纸泛着金光,上头隐约能瞧见朱砂笔画下的符咒,新妇双手合十,一双金眸比蛇信子还要骇人,唇角微微翘着念了个“束”字。

郎君一时倒弄不清是谁在抓谁了,这分明是捉妖的咒术,却被这金眼的妖孽用得出神入化,怕是修炼了上万年的大妖才能有这样的本事,可转念一想能活上万年的妖大多是有名有姓有背景,又怎会屈居青阳城,干出劫亲此等无聊的事来。

由不得多想,郎君蹭身好不容易从捆绑着身体的绳索里伸出一只手,喝了声:“红莲!”那把亮银刀飞至半空一个劲儿挥砍起来,刹那间铃声大作,将满地的纸钱都唤去过,俊俏郎君被包得像是枚蚕茧。

得了片刻安静,新妇出了口气,莞尔一笑提着裙子踏下残破的喜轿,她从未见过如此难以驯服的人,比那些个几百年的小妖还难收拾。

望着眼下残局,今儿这亲算是接不成了,转身两步正要往回走,身后却传来炸裂之声,金光在夜里绽开,又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铜铃、纸钱似暗器似的迸得到处都是。

新妇手腕上的铜铃手镯如搁浅的鱼垂死挣扎似的冒了两下荧光,最终同那捉妖法阵一并四分五裂掉在地上,她立马跟着蹲下身,十足可惜捡起地上的碎片,愁苦望着手心儿里的东西,像是饥肠辘辘的人好不容易等来一屉刚开锅的包子,交了银钱还没等吃进嘴里屉笼就被掀翻了。

她哀叹一声,“哎呀!白忙活了!”都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见着那郎君卷土重来,持刀飞身朝她劈砍,她本就因为今晚接亲不成心中烦闷,手里的百色铃被毁更添一把怒火,这鲜衣怒马的小郎君竟还如此看不懂眼色紧追不舍。

新妇向后跳起身,双手合十默念了些什么,纤纤玉手在半空中比划几下,符咒随即飞出,就在那把红莲即将要砍在新妇头上时,她念了个“定”字,郎君竟举着刀腾在半空不升不降。

“我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还毁了我的东西,怎么着都得我给个说法。”新妇抽走了郎君手里的红莲刀,转上一圈打量后说:“竟不是个普通人,这刀不错,就当抵你的债。”

“混蛋!把我的红莲还给我!有本事你把我放下来!刚才是我大意了!再来一次你未必赢得过我!”郎君身子虽不能动,嘴里却骂个不停,什么孽障、混蛋、强盗、土匪、妖孽,虽不重样,但听起来也都差不多。

“要不要我先让你几招?”新妇笑嘻嘻问,打眼一瞧便晓得不怀好意。

“你说真的?”小郎君虽皱着眉,可一脸天真。

“再来千次万次结果还是一样的。”新妇掂了掂手里的红莲抬脚欲走,临走前回头看了看慌张掉进池水中的送亲小厮,伸手手腕向上一抬,几个人便从池水里飞了出来,落在乡道旁的草丛里。

身姿娉婷的艳丽少女拖着一把亮银刀行走在幽暗夜色里,夜枭站在树枝子上闲来咕哝两句,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霁月清风,虽不走运,但的确是个好日子。”银辉倾泻,看着像是瀑布,那高远衬得粗壮的柳树像是倒插在地上的扫把。

金眸红衣的新妇一步跨进柳树下的阴影里,却未能从阴影中走出来,转而是一位身姿挺拔,穿着青黑长袍,眉宇间透着散漫不羁的俊朗男子,双眸金光褪去,除了相貌的确容易惹人注意外确与常人无异。

他望着前路曲折的乡道,心里念着回去如何修复百色铃,还没走上两步便听见有人喊:“何郎!前方之人可是何郎?!”

远处笼火乱跳,想也知道有多仓惶,来人貌近半百,衣裳用的是缎料,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何郎一边等,一边借着月色打量,待走近了才拱手一礼,“小生正是何还。”

来人站定脚,还来不及说什么,正喘着粗气,遥遥望见半空还飘着一个人,拉着何还的胳膊等不及似的将他扯回破烂喜轿前,“误会!都是误会!何郎快快把小神仙放下来!”

“小神仙?”这称呼倒是有趣,何还一笑,心想贬损两句,可瞧着嗓子已经骂哑了的小郎君在半空中如将死之蟹心里怎还不过意了,有几个人能让他这样折腾?遂说:“如此也是无奈,若非他上来就要劈砍我,兴许那劫亲的妖物已经抓到了,这下倒好,打草惊蛇,日后就算想抓怕是难上加难了。”

“是是是,何郎教训的是,在下姓徐,单名一个礼字,是徐员外府里的管家,万明县连日阴雨,脚夫本想抄近路,谁知遇上山颓受了伤,一通折腾来迟了,信是今夜才送到,老爷这才晓得喜轿里抬的不是故旧高家的二小姐,而是您啊!”徐礼两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已被打湿的信笺递给何还。

墨色早已晕得不成样子,只隐约能瞧见信上些许内容,晓得是万明县高家寄给徐员外的。

何还看了看信,又抬眸瞧了瞧飘在半空中的小郎君,颇有趣味手指着说:“想必那也并非徐二郎吧?”

“二郎如今……哎……”徐礼一拍大腿,满脸为难地说:“二郎他如今连徐府都出不得,哪里还能接亲,寻了青阳城最好的郎中来瞧,说是得了痨病,天上飘着的是我家老爷请来捉妖的小神仙,说是在玉浮山修炼了多年的神术仙法。”

徐礼刚说完又补上一句:“何郎莫误会,我家老爷先前并不知晓此事,高家也以为脚夫会先到青阳城才有此番闹剧,劳您抬抬手,把那位小神仙先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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