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典有云,枣树树妖五百年成精,八百年化人,虽未必一定准确,但我总觉得我并非是徐文选见过的第一只妖,他对那棵枣树也不像是对待寻常祖上留下的玩意儿,似乎还有其他的情感。”何还想起那夜里在徐文选房间里找到的那本妖典,表情未变,却已陷入了沉思。
据青阳城志估算,若枣树当真化人应只有几十年的光景,按妖龄算,也只是个小妖,怎的会这么早就死了呢?
“可是你不是说徐文选心悦高二小姐,若是再跟妖生了情,那岂不是有负于人?这也太滥情了吧?!”阿罪说完,脑子里又搭上了戏台,“莫不是……多情女妖与薄情书生的故事?!”
她已不记得在脑子里想过多少次何还,只是每次都是她与何还单挑,将这只万年大妖打得落花流水,然后把何还绑了个结实,带回玉浮山,免得何还在外头她心里不晓得为何总是不踏实。
倒也不用他做什么,他生得好看,就只是待在玉浮山让她瞧着就行,届时大师兄对她毕恭毕敬,师父夸她乃是修士中的明日之星,是玉浮山的希望。
当然,以上全是她的妄想,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
何还柔柔看着她,像是在看鸟巢里的雏鸟,他尚不知晓阿罪脑子里是如何想他的,只觉得阿罪傻得可爱,“这世间未必只有男女情爱,还有亲情、友情,甚至会有超出这三者之外的大爱。”
“大爱?是书上写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阿罪记得这话是在玉浮山藏经塔里的某本书上看见的,但她始终不懂,只懂得若是挨了欺负一定要还回去,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要是搁在她身上这十年铁定睡不着觉了。
“天下太平,和谐共生。”何还说时难掩落寞,他知道这对阿罪而言还是太复杂了些,便没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转而去想如何从徐文选的嘴里诓出实话,今日问了枣树,估摸着徐文选应对他有了戒备。
“我还有一事不明,那夜里你为何要夜探徐文选的房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徐文选会撒谎?”阿罪一脸懵懂问。
“那夜……”何还顿了一下,垂眸一笑说:“我猜的,你要不要看看你被猫妖挠伤的胳膊?”
阿罪用力甩了甩胳膊,竟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又将袖子撸起来看,伤口不知何时不见的,皮肉同未受伤之前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喜上眉梢,将胳膊伸到何还面前,“你看,不痛了。”见何还只是点了点头,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莫不是你干的?是你用法术治好了我的伤?”
“若不需一丁点代价便能医好一个人,那妖族大概会沦落至牲畜境地,王公贵族一方首富只需捉一只妖就能延年益寿,再强逼妖族繁衍便能无穷尽也。”何还用眼睛瞥了瞥自己的手臂,却没有直说。
阿罪自作聪明,觉得自己看破了何还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很是强势地抢过他的胳膊,把宽大的袖袍往上一撸,猫爪印儿如落在皑皑白雪上的红丝线一般,与在阿罪胳膊上不同的是爪印上泛着金光,若撒下的细腻金箔,会在阳光下格外闪烁。
她喃喃问:“怎么会这样?被一个区区几百年的猫妖抓伤而已,你不是万年大妖吗?”
何还将胳膊抽走,似安慰般慢声细语,“不论多大的妖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这世界有自己的法则,而我们都要遵循这种规律,哪怕是神也不能违逆,事物不会凭空消失,法术无法治愈你的伤,我只能将它转移到我的身上,虽不能马上愈合,但好歹比你痊愈得早些。”
阿罪心里难受,难受到她直闹得慌,“那这算什么嘛,你这样我便不舍得打你杀你了!要不你再把伤还给我?!”她将胳膊朝何还伸过去,“这么下去我欠你的岂不是会越来越多?!”
这话给何还听得一愣一愣的,合着她到现在还在想着如何打他杀他?“我没奢望你会还我什么。”叹息一声略带无奈地说:“护着我便是。”
“行。”阿罪郑重点头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何还将手里的青阳城志合上,轻勾手指,桌子上的书眨眼间消失不见,茸茸推开门,抱着一油纸包的糖饺子蹦蹦跳跳进了屋。
这东西甜得腻人,阿罪瞧着瘪了嘴,吃都未吃先喝水,倒是茸茸像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颗一颗往嘴里塞,他递了一颗给何还,何还摇头拒绝,又将目光投向阿罪,阿罪竟也不要。
茸茸闲着聊起前院的所见所闻,“前头徐老爷又同徐家二郎吵起来,说是因为徐老爷前日派人去高家重新定了日子,没两天这院子里便会多一位二少夫人,我见他们吵得凶,就急忙回来了,真可怕。”
何还立马从桌边站起身,三两步出了房间,阿罪连忙跟上,只留茸茸一只小妖在原地出神,嘴巴里还叼着半个糖饺子,呆愣愣看着何还那飘逸的身影越行越远。
他们二人一赶到前堂刚迈过门槛,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只盖碗从里头飞出来正巧落在何还脚下摔了个稀碎,距离还不足寸远,若是再多用一分力,怕是要砸在他的脑袋上了。
何还抬头看,徐文选坐在一侧的木椅上咳了不少血,一方帕子已是不够,衣袍袖口皆被染红,尽管如此他还咳个不停,让人瞧着无不觉得可怜。
银花站在一旁抽泣,金花紧抿着唇站在徐夫人身边,徐老爷应是大骂了一通,此时正脸色涨红不愿再看自家儿子一眼,至于徐夫人早已泣不成声。
何还走到徐文选面前,俯身捏起他的手腕,一旁的阿罪突然插到他俩中间,盯着何还摇摇头,她大抵是怕何还把病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阿罪心想:虽然何还是妖,可也不能因为他是妖就不顾他的死活,至于徐文选,再找找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救他的命。
何还柔声说:“我知道。”四目相对,让阿罪忽然觉得有种很是安心的感觉,她不得不退让一步。
徐文选的手腕很细,脉搏也很轻,即使深压也只有似有若无的搏动,何还没有当即给徐文选下定论,但想必徐老爷应已知晓徐文选大限将至,娶亲之事延误不得。
不过这样也好,若一切顺利此事可早些了结。
何还开口便问:“可已有了吉日?”
徐老爷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定在后日夜,届时还劳烦郎君替小儿接亲。”
徐文选伸手抓住何还的袖角,摇头一连说了好几声:“不可。”双眸中尽是哀求之意,一时没坐稳竟跪倒在何还的脚边,银花连忙上前想要扶起他,徐文选却是个犟的,死活不肯起身,只是一遍遍重复着那两个字。
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阿罪见徐文选泪水涟涟心里动了恻隐,她想着何还连自己被猫妖挠都于心不忍,见徐文选这样求他必定也狠不下心吧?
她小声说:“要不……我们还是别管了吧,大不了这几天的钱算在我账上。”
何还没有搭理阿罪,更没有搭理徐文选,任别人拉着拽着,唇角似一弯冷月,虽笑着却让人瞧着不那么舒服,他安顺行礼,“小生自当竭尽全力。”
几字落地,徐文选松了手,呆坐在地上如一具枯骨,愣了半天,待徐老爷和徐夫人走了后才流着泪问:“为什么?!你明知我命不久矣,为何还要将别人系在我这将沉之舟上?”
阿罪也在旁边悄声说:“这次确实是你被钱财迷了心窍了,那高二小姐好好一个姑娘,若真嫁入徐家后半生就毁了!”
何还没做任何辩解,神情漠然地说:“何某只是一介生意人,言的是生意事,对救人于水火无甚能耐,既与徐老爷约定在先,便不能言而无信。”说完,他低下头匆匆瞧了一眼徐文选,犹豫再三还是弯下腰向他伸出手,“你想护她,但事不随己愿,若倾全力都无法解决的事,那便只能交给命运。”
徐文选扭过头去,没有把手交给何还,“这不是天命,分明是**,我父亲希望我这将死之躯能替徐家开枝散叶,高叔父知道我命不久矣,谋划着如何能得到徐家的家产,他们未曾有一丝利他心,全都盘算着如何把周围的人利用到极致,恨不得敲骨吸髓,父亲已铸下大错,兄长与我如今之不幸皆算是替他赎罪!”
徐文选说完转身扶着身侧的木椅,银花搀着他从地上站起,始终避着没有碰触何还的手,他越发像是秋日被虫啃噬过的落叶,几近透明飘忽不定,人若是身子无力,走路便会像踩在棉花上,他如今便是如此。
“何元真,我现在越来越讨厌徐老爷了。”阿罪望着徐文选的背影叹了口气。
“初来时他应还有三个月,短短几日,从脉象看应只剩一月有余,不过痨病不是急症,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何还面无表情,似内心毫无波澜。
“可就算将高二小姐娶进来,难不成还要逼着他们同房不成?!徐文选的命真苦。”她以前只觉得没有爹娘便少了疼爱,可如今看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你真的不打算帮帮他?”
这便是人世间最为残忍的地方,何还只道了句:“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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