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子,阿罪甩开何还的手,低着头自顾自走到床边趴下身,将脸埋在枕头里不说话,何还揽着袖子坐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却像肩膀上落了虫子一般抖了两下,没打算抬头
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讨厌何还,何还是劫亲的嫌疑妖,还总是一副左右逢源的奸商模样,胆小如鼠,明知茸茸不是恶妖,空有年岁妖力,却不敢仗义执言,她绝不会跟这样无情无义的妖交朋友。
可方才见何还将杏脯分给徐文选,和她说起话来又像是在撒娇,瞧着也不像那么没有人情味儿,阿罪在心底里问自己,当真那样讨厌何还吗?
不对,阿罪坐起身朝自己的脸打了两巴掌,声音响亮着实给何还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中了邪,怎的一会儿不说话,一会儿又扇自己。
只有阿罪自己晓得心里想的是什么,师父说妖族善媚,莫不是着了他的道?!
她抬起头一打眼就瞧见背着个大包袱死活进不来门儿的茸茸,一抛方才的烦恼,赶紧跑到门口帮忙。
她本想把包袱打开,茸茸却大声叫着不可以,他娘亲把那么多东西装进包袱皮里,若是打开了,可就像破皮的饺子露了馅,再也包不住了。
阿罪打小没有娘,不晓得有娘亲是什么感觉,大概就像是她师父一样,会在夜里用烛火照着给她补衣裳纳鞋底,会把好吃的都留给她吃,即使惹师父生气了,师父也不舍得对她说一句狠话。
好不容易把那大包袱从门框塞进来,她俩坐在台阶上累了个够呛。
阿罪丝毫不顾及形象用袍摆给自己扇风,“你娘亲心可真大,竟把你送给个奸商大妖,那天你是怎么逃走的?”
“奸商?大妖?”茸茸像是没听明白。
“就是他。”阿罪回身指着坐在床边一脸错愕的何还。
“姐姐说的是无……”茸茸差一点揭了何还的老底,他怕何还不高兴,试图掩盖过去,“无……所不能的大人啊,那日茸茸没管住自己的幻术,一不小心让街上的所有人都落入幻梦之中,可是我会施不会解,是大人替我解了术法,还了药钱,还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去买药,叫我以后不要再去偷了,但我不能白拿大人的银子,自然要来报恩了,所以大人不是奸商,是大大的好妖。”说着,他抡起两根细胳膊,在空中比划了个大大的圈儿。
“你说他是好妖?!”阿罪不敢置信,回头瞥了一眼还坐在床边的何还,却见他一摊手,像是故意气她似的,“茸茸,擦亮你的眼睛,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茸茸拼了命摇头,“不会错的,就是大人,当时姐姐也中了我的幻术,但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一语毕,又小声嘀咕,“姐姐虽好,可怎的也对大人有偏见,莫不是同金花姐姐一样,不喜欢我们妖族?”说着就往一旁挪屁股,生怕阿罪嫌弃他似的。
阿罪拎着茸茸的衣领子将他拉了回来,这动作似曾相识,“难道是我错怪他了?”
茸茸很是果断“嗯”了一声。
她真的不若想像的那般对妖心无芥蒂吗?她真的错怪何还了吗?阿罪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忽而生了一丝愧疚之意。
茸茸此时情绪低落地说:“我觉得非妖好像都不大喜欢我们妖族,除了山……嗯,山里的兰姐姐,别人一听说我是妖,要么是来打我,要么就被我吓跑了。”
阿罪好奇问:“兰姐姐?”
茸茸点点头,“她住在鸣自山里,种田为生,每年萝卜青菜成熟她都会送给我一些,不过她一直有个烦恼,前几年山里来了只虎妖,老是去她家菜地里捣乱。”他说着面上露出忧愁的神色,“就是因为兰姐姐生了病,我才去药铺偷药的,幸好有大人帮忙,不然这条命怕是要丢在青阳城了。”
阿罪在心里觉得亏欠何还,可又拉不下脸,以前在玉浮山师父大师兄宠着她,其余的师兄弟也都让着她,但想起是她自己口口声声说的不分人妖,只分善恶,若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让一只好妖走上歧途岂不是恶事一桩?何况她觉着何还对她其实还不赖。
随便两句打发了茸茸去找银花讨活儿干,她坐在门口想:要是一会儿道了歉,何还还是生她的气,她大人有大量尽量忍一忍,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可若是让她哄人开心,哪怕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阿罪鬼鬼祟祟进了屋子,一句话没说就关上了房门。
何还坐在桌子旁手里端着一本书,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盏,怎料里面竟然没有水了,未等他动手倒,阿罪笑得诡秘,献殷勤般替他把茶盏斟满,何还静静瞧着她,心想这小东西又打什么算盘?
“那个……”阿罪结结巴巴说:“药铺那件事茸茸都跟我说了,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
“就只有那件事对不住吗?”何还饮了阿罪倒的那杯茶,抬眸将目光上移,看着她那张白皙还略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儿,应是符合自然法则,幼崽在外貌上要尽量生得惹人怜爱,如此才能激发成兽的保护欲,提高生存概率,想必人也是如此。
阿罪想了想,没想出来,“那你说还有哪件事嘛!”
何还从怀里掏出一方被折了几折的帕子,打开后里面躺着的正是百色铃,原来它应是穿着五颗铜铃的手镯形状,而今却碎成了几块,“那夜里被你用刀砍的。”
阿罪使劲想了想,哦,原来是何还的法器,“大不了找个铁匠铜匠,融了,再做个模子重新打个镯子不就成了?!是我的不对,你放心,我出钱!”说着就从腰间拽下荷包,从那里头掏出几两碎银放在何还面前。
何还垂眸瞥了一眼,似瞧小孩子家家酒一般笑了笑,“我这镯子名唤百色铃,是昆吾山的精铜矿石以毕方之火锻造,虽算不得什么天玄地宝,却也是世间独一份,你想用这区区几两碎银便将我打发了?”
阿罪蹙着眉,满面为难地盯着桌子上的百色铃碎片,她又瞧了瞧何还,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赔不起又不能心安理得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谁让她砍坏了人家的东西,还能怎么办呢?
何还未作声,只是收起了百色铃,用帕子包好又揣回怀里,还当真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越是如此,阿罪心里越难受,连茸茸都懂的道理,她怎会不懂,何况师父也一直教导她做人不可将别人的体谅视作理所应当,百色铃一事是她亏欠了何还。
既然茸茸能卖身还债,她又有何不可,大不了卖的时间久一点,要还的钱多一点罢了,想到这儿阿罪仿佛做了什么极其重大的决定,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突然握住何还持着书的手说,“从今天起我便是你的人了!”
“啪”的一声,书从何还的手里掉到地上,他缓缓转过头,嘴巴愣是半天没合上,满脸不可思议盯着一本正经的阿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难道你没听清?还要我再重复一遍?”阿罪弯腰捡起何还掉在地上的书,拍了拍沾了灰尘的封面,她瞧着竟是本青阳城志。
阿罪觉着话堵在胸口当真是不舒服,一下子说出来反倒是轻松许多,“茸茸说他跟你借了银子要还,所以才替你做事,我打碎了你的百色铃也要还,所以也可以替你做事抵债,不过我事先声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踹瘸子好腿、骂哑巴、打瞎子的活儿我是不会干的。”
何还一只手放在胸膛上,末了隐隐松了口气,“大可不必……”
他的话尚未说完,阿罪坐在何还一旁的凳子上,伸出一根食指按在他柔软的唇上,四目相对,何还满眼闪躲,阿罪坦荡真诚,他被逼无奈只好也看着阿罪。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欠你的是一定要还的,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说完阿罪长出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随手将捡起的书塞还进何还怀里。
阿罪总觉着哪怕何还不跟她计较,她若是掩耳盗铃不但面子上挂不住,还会丢了玉浮山和师父师兄的脸。
何还拿着书怔怔看着阿罪,听着她夸夸其谈。
“以后呢,茸茸就负责打杂,我呢,就做你的护卫,莫小看了我这把红莲,削铁如泥吹毛断发……”阿罪一个劲儿吹嘘着,不晓得还以为她是什么天下第一,“诶?可是你这百色铃好歹也是一件正儿八经的法器,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我砍成这个样子,这毕方嘛,瞧着好像也不大行啊……”
何还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谈论神鸟毕方,以前群妖中盛传毕方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古板,说不过别人便要发火,传言毕方曾跟人打赌,赌输了一气之下火烧昆吾山,被上神罚在昆吾山种了三千年的树,思及此何还的唇角不经意上挑,倒是一桩趣事。
阿罪忽而问他:“你为何看这个什么青阳城志,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何还想起徐家的事还没有了结,正了正色,“青阳城志记载,青阳城千年前曾被一场大火烧尽,化作一片荒芜,大约**百年前,有逃荒的人来到此地,开荒耕种,重建青阳城。”
阿罪一只手拄着下巴,一边听一边点头,像是在玉浮山上听师父讲经布道,好生无趣,“那徐家大概就是**百年前第一批逃到青阳城的吧?”
“是逃荒逃命未可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文选提到徐家先祖来这儿时青阳城初建,需开荒才有地种,他又说那棵枣树是他家先祖初来时买的,也就是说这棵树应有**百年的树龄才对。”何还说完将书倒扣在桌面上。
“可徐文选明明说那棵书只有五百年,中间相差三四百年,这么大的差距一般人应不会记错才是。”阿罪神情疑惑地说:“他说了谎,他为何要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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