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阿罪一下子没了闲逛的兴致,整个人也瞧着有些低落,不知是被那龙赞满屋子的人偶惊着了,还是被路上自燃的苗大吓着了。
何还揉了揉阿罪的头,替她理了理头上的发带,一本正经念着:“摸摸毛,吓不着。”
阿罪抬起头不解望着何还,她记着小时候在玉浮山发烧时师父就会这样做,还会趁她睡觉在她的脑袋顶上烧符咒,或者去厨房给灶王爷烧纸,说来也怪,烧完了纸她的烧也就退了。
灯火将何还的双眸映得很有神采,光影将他高挺的鼻梁衬托得如拔地而起的山峦,唇色也格外鲜艳饱满,白日里他因灵力尚未完全恢复还瞧着有些病恹恹的,现在好了不少。
阿罪踮起脚捧住何还的脸,又勾了勾手让何还弓背弯腰,稍微放低身子,她将脸凑近,二人额头贴着额头。
自一开始何还的目光便落在阿罪身上,这一刻识海通明万物归一,简单来说便是脑中一片空白,四肢僵硬无处可放,如生命伊始那般生疏,周遭的嘈杂突然化作一片寂静,只听见有什么东西“咚、咚、咚”打着鼓点。
如此片刻,阿罪放开了手,踮起的足跟也落了地,何还不知怎的向后退了两步,抬起手摸着自己前额,被阿罪贴过的地方,竹青色的薄纱宽袖在风中飘动,灯火摇摆,他的脸若隐若现,微微扬起唇角的表情也让人瞧着不那么真切。
阿罪倒是没注意那么多,只是说:“我小时候一生病准发烧,不管是着凉还是磕着碰着,退了烧病就好了七八分,我想看看你还有无大碍,毕竟在鸣自山时施个咒法都像是要了命一般,这合溪坳并不如我来之前想的那般祥和美好,我害怕……”
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很是凝重,主动牵起何还的手,何还那双修长白净的手落在她满是茧子的手上,像是在把玩心爱的玩意儿,“何元真,你能不能不要像兰石生一样,变成一颗内丹,最后不得不离开虎山,我不想让你离开……”
何还这个在九重天上活了三万六千年,又在人间待了一万八千载,说人不是人,说妖不是妖,说神又不是神的怪物头一次因为一个渺小人族的挽留而感到有一丝丝的欣喜,即便人族最多也就只有百年时光可活。
愣神的片刻他有些感慨,又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竟只说:“嗯,我知道了。”
阿罪用小指勾住何还的小指,笑容攀上脸,“那我们回去吧。”
何还并没急着走,而是径直走向射箭摊子,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用人族的武器,握起一把木弓,稍稍比量了一下,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搭箭,持弓,拉弓,瞄准,撒放,收势。
羽箭射穿纸上的墨点,半分不多,正中点心,围观之人皆鼓掌赞叹,不知是谁说了句,之前准头最好的人也要射三箭,这次竟是一击命中。
阿罪看得眼睛都亮了,跳起来鼓掌,摊主来问她要哪只灯时,她得意洋洋指着笑面鬼道:“就要那只最大,最漂亮的!”
何还放下弓箭,她若一匹发现丰美草场的小野马,甩着头发拎着鬼面灯拉起何还的手便往客舍的方向走。
路上,阿罪发现了那只哭丧鬼,她拽了拽何还的袖子,“你看,是在我们前面射箭的那个人。”
六指少年驻足在路边看了好一会儿变戏法,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阿罪来时他正转身要走,低头见她手里拿着笑面鬼好生羡慕,“你们竟一箭就射中了,真厉害,笑面鬼只有一箭射中的人才能选。”
这话对阿罪很是受用,她侧头看了一眼何还,面上露出笑容对那少年说:“那是。”
少年好奇问:“你们是外地人?可找了客舍?”他笑着说:“合溪坳夜里湿冷,不论四季皆是如此,我家的柴火烧得最旺,若是尚未寻到住处不如来我家住吧,我阿爸做的三生汤料最足,别家的芝麻只给放黑的,黑的便宜,我家白的黑的都放,绝对香得很,我阿娘炒的菜也是全合溪坳最好吃的!”
阿罪与何还面面相觑,委婉说:“我们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
少年倒也不气馁,笑道:“没关系,我家就在这条路从西往东数第五家,下次来一定要去我家住哦!”
阿罪思索了片刻,“从西到东第五家,那不就是我们住的那家吗?老板很瘦,穿着蓝布衣,还包着头发。”
少年眼睛亮晶晶,一步跳到他俩跟前,“那就是我阿爸!”说着便热情带着阿罪与何还往家的方向走去,“我阿爸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也没办法出合溪坳找活计,不过许多坳里的事儿他都知道,但他这人谨小慎微,不太喜欢与人闲聊,你们不要见怪,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我叫阿朗。”
阿罪一边走一边想,谨小慎微?是胆子小吧?随口说:“倒也没跟我们说什么,也就说了个姓覃的外地米商,说是全家除了这米商本人都被烧死了。”
阿朗放慢脚步,“是那家人啊……”说着做思考状,“那家人冒犯了傩神大人,他们不信有什么疫鬼,从不供奉傩神,更不参加傩祭,在合溪坳没待上一年就出了事儿,所以现在合溪坳只允许短住,不允许将田宅卖给外地人,也没人来开客栈,所以就只剩像我家这般零散的客舍,客人们最多住个三四天便会离开。”
“那米商……”阿罪欲言又止。
“变成了个老疯子,阿爸没同你们说吗?”阿朗上楼推开自家大门,“你们若是碰运气兴许哪天便能在坳中某处见到他,破衣烂衫疯疯癫癫,大家都知道他是疯子,因此也没人理他,放他自生自灭,但偶尔会心肠好的给他些吃食,他也就活到现在还没死。”
阿朗说完大声喊了句:“阿爸,我回来了!”
蓝布衣的瘦老板像水里的虾米一勾一勾从楼上下来,见到何还和阿罪连忙迎上来说:“楼上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是正对门儿的两间,客官若是累了可上楼休息。”
阿罪上楼后将笑面鬼挂在墙边儿,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美滋滋瞧着这盏灯,不知道何还愿不愿意同她回玉浮山,可是回了玉浮山又要怎么跟师父师兄介绍何还呢?说是她在外面收的妖?好像不大行,傻子都知道她打不过何还,阿罪被这问题难住了,她一点儿都没发觉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将何还拐回去。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在门口停止,阿罪腾地从床上坐起身,对着镜子胡乱理了理头发,嗖地一声蹿到门口,站在门里刚想开口说:何元真,这么晚,你有什么事儿?
她猜一定是何还,这人真不经念叨,可她愣是把即将脱口的话又咽回去,假装镇静问:“谁啊?”
门外之人并未说话,阿罪心想这人倒真是耐得住性子,奈何她耐不住,待开门就能看见何还,她连想都没想。
门吱吱悠悠地开了,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脚踩地板的嘎吱声,紧接着是男女老少的笑声叠在一起。
“嘻嘻。”
“哈哈。”
“咯咯。”
阿罪探出身子向走廊里望,几盏烛火被风撩动,眨眼便只剩了几缕青烟,她什么都没能看见,转身想去取红莲刀,来不及踏入房门一股劲风从走廊尽头的窗口袭来,房门被吹得来回开合。
吱悠悠
吱悠悠
吱悠悠
“何……”
深夜的走廊里只剩下空荡荡。
阿罪被狂风卷出了窗口,想着大喊几声或许能被何还发现,但张开嘴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哪怕运行全身的灵力也都是枉然,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好像被压制住了。
正当她绝望之时,何还房间的门被“嘭”一声推开,一个竹青色身影飘逸若仙穿过黑暗的走廊,从窗口飞出,握住阿罪的脚踝,用力这么一拉阿罪便被他揽在怀里,他握着阿罪的腰,凭空蹬踏翻上房顶。
黑暗中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也同何还一并落在房顶上,黑影头戴蓝色木雕面具,看不清长相,一身紧衣灯笼裤身材修长。
何还将她放在远处,指尖金光解了阿罪身上的禁制,他低声道:“魂灯鬼。”
“魂灯鬼?”阿罪惊异问。
“传说魂灯鬼是地狱的引路灯所化,因为引渡亡魂时吸取了太多亡者的愤懑,积累了太多怨气而化出了鬼身。”何还匆匆解释。
黑影掌心团起两团蓝色火焰朝何还抛去,何还立起双指口中默念,指尖金光化作符咒在半空中朝那黑影飘去,越飘越亮,越飘越远。
黑影只得先行闪躲,待躲过后悬停半空明显一愣,目光透过面具死死盯在何还身上,展开双臂双手握拳,拳上燃起烈火,自半空落至房顶,挥拳起势直奔何还而去。
先头两拳何还只是躲避,阿罪见了低声讽刺,“切,竟是比蛮力?”说罢转了转手腕,“方才是我大意,将你当成何元真,你胆敢绑我?!”踏着木房顶朝黑影奔去。
她的双拳也燃起烈烈红光,与那黑影比划起了拳脚,若论修为术法,和师兄弟们相比她的确拿不出手,可若是比蛮力那她可兴奋极了,师父说她五行中火最旺,与火灵最是相配,所以好斗易怒,才如此担心她惹下祸端,如今可是这见不得人的东西自己找上门来,便怪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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