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罪!”何还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一条条黑色的纹路从阿罪的脖颈向上,就要攀上她的面颊,这应该是一种毒,而并非什么疫病,如何解暂时还不大清楚,只能先用灵力护住阿罪的心脉,避免毒素快速蔓延。
何还用被子将她裹起来,指尖化出金色光点,空中随意画了个圈,低声唤:“秋甫。”便听见“嘭”一声响,紧接着是惨叫,窗户纸上映着的黑影逐渐向下滑落,像一只飞鸟来不及拐弯直愣愣撞在窗子上。
何还无奈,行至窗边打开窗户向下看去,秋甫果然蹬腿摔在院子里,散养的走地鸡跳到秋甫的脑袋上,一只接着一只,都排队等着往他脑袋上跳,其中一只还在他脑门儿上留了坨稀屎。
秋甫翻了个身,望见窗口何还正看着他,就要骂出口的脏话硬生生憋了回去,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土,朝那母鸡狠狠跺一脚,母鸡吓得扑扇翅膀乱飞一通,这才解气。
何还见到他时他已扶着屁股从楼下一瘸一拐地走上来,进屋第一件事不知从哪儿掏出俩鸡蛋放在桌子上,揉着生疼的屁股,“我说我的郎君诶,您这次叫我又因为什么事儿?再来两次我这满树的柿子就要被摔成柿子酱了。”
何还心下一沉,目光落在阿罪的脸上,原先粉嫩的脸蛋儿如今潮红诡异,额上细汗如雨,嘴唇已变成了绛红色。
秋甫摸着下巴上的两缕胡子“啧啧”两声,“中毒了。”
“是疫鬼……”何还的话还未说完,深夜里一声惊叫划破寂静,着实吓人一跳。
秋甫惊呼一声:“疫鬼?!”从被子里拉出阿罪的手替她把脉,唇上两撇胡子随着呼吸一翘一翘,“您这是真的慌了,疫鬼传的是疫病,怎么可能是毒呢?坊间有传言说几千年前疫鬼就被捉至地府关禁,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儿……这儿是个什么地儿来着?”
“合溪坳。”何还沉声答。
“那不是这儿。”秋甫笑着摆手摇头,“据说疫鬼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叫什么保龙岗,您也晓得,我原先住的地方离这儿远着呢,不晓得保龙岗是哪儿,反正不是这儿。”
“就是这儿。”何还心急不已,若是解毒的法子装在秋甫的肚子里,他定会把秋甫倒过来甩一甩,“我的话还没说完,是有人戴了副疫鬼面具。”
“哦嚯。”秋甫独自从床边走向桌边,倒了杯水润一润喉,轻飘飘说出:“那完了。”
“什么完了?”何还失色,急忙问。
“真疫鬼假疫鬼对一个将死之人并不重要,我说的是她要完了。”人间生老病死乃是寻常事,他本就不挂心一个人族的死活,若是每死一个人都伤春悲秋他满树的叶子大抵都要黄了,尤其还是个爱拔他胡子的人族。
“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若只是把脉我何须唤你来!”何还怒道:“我问的是解毒!而不是听你说她没救了!”话音落,他用袖子覆在口唇处,撑着床沿咳了一阵儿。
“莫非您与那假疫鬼交过手了?”秋甫望着何还的背脊起起伏伏,踱步到跟前,握住何还的手腕,沉默半晌,捏着胡子说:“怪不得,当年您把我打得屁滚尿流,我就说我这**千年的柿子树总不至于还不如一个疫鬼,原来是身体还没恢复,要不趁现在我把您打一顿,破了唤灵咒我就自由了,您说呢?郎君。”
何还就那么望着他,淡淡吐出一句:“你试试。”
光是三个字就足让秋甫打寒战,小声嘀咕:“算了,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但我劝您还是别管这码子事儿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
“说重点!”何还呵斥道。
倒也没人打他,秋甫还是下意识躲了一下,毕竟当年他大概是第一个找无相郎君帮忙还想着逃单的妖,月色、山岗、五花大绑,被挂在树上荡了整七日的秋千,不过是倒着荡的,荡得他往后几年里都眼冒金星,如是种种历历在目。
秋甫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是颗大西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何还用金光劈开,故此谨慎开口:“虽说她生的不是疫病,却也不是人间之毒,既然你不晓得,我也说不清楚,不是天上的,也不是地上的,为今之法只有带她去趟地府试试,说不准是下头的东西,但我劝郎君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地府可不是那么好去的,何况您如今并未完全恢复,若是回不来便会化作地府里的鬼,永世不得超生,阿罪就算死了也会入轮回,对人而言再正常不过。”
“若不去,便负了她的喜欢。”何还沉眸望着双目紧闭眉头微蹙的阿罪,她似乎是在做什么噩梦,眼珠微微颤动,抓着何还的手也越来越紧,紧到将何还的手抓握得有些发白,“有一事需有人帮忙,我带她去地府,你在鬼门关候着,若是我出不来,拼死也会想方设法将她送出来,你带她回人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死在那里。”
秋甫听了眼珠子一转,表情悲苦起来,“您还在意人族喜不喜欢呢?连我喜不喜欢您都不在意。”接着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知突然哭上了哪门子丧,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郎君您可别和我开玩笑,我这一把老骨头,让我去?怕是要折在那儿,真当柴火让人给烧了哇,这事儿您还是找长右吧,他比我合适多了。”
秋甫抱着何还的双腿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冤情,生怕被拉到那所谓的鬼城酆都,“长右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一贯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他早就想去下头看看了,正好趁此机会磨磨心性,我也是为他好,郎君千万要三思啊……”
合溪坳的夜里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遍了大半个山坳,何还恨不得将他的嘴捂上,不但吵,还嘶哑难听,像极了要被宰杀的鹅扯着嗓子叫。
夜半,青阳城,何府,刚睡着的猴子喷嚏一声接着一声,怒骂了句:“丫的,还让不让爷睡觉了?!是谁在背后骂爷?!”
翌日,酆都城外,鬼门关。
“我再说一遍,能不能不要再用这么个小泥水坑唤我!我像是什么很随便的妖吗?!”长右站在鬼门关外指着脚边碗大的泥水坑气呼呼说:“本大爷可是长右山的王!你知道什么是王吗?!王就是老大!是老大就给我这排面?你把我说过的话当放屁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我出不来,你记得带阿罪回去。”何还的腰上多了一只锦袋,昨夜秋甫为了不陪他来酆都城把家底儿掏了个干净,什么斩鬼刀、修罗锏、叩魂钟,最后何还挑了这只乾坤袋,如今阿罪就躺在这乾坤袋里。
长右一看马上就明白了,“秋甫这老小子,竟敢算计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抬头望见牌坊上挂着石匾,朱红笔三个大字:酆都城。
何还披了一件黑色披风,手里拿着一盏白蜡灯台,“时间不多了。”
入城的路并不好走,想进酆都城都需在鬼门关同鬼卒领路引,路引到手便能证明来者是鬼非人,这白蜡灯便是路引。
白蜡越长燃烧的时间也就越长,而为人时所行善恶正控制着蜡烛的长度,若是未等走到判官司蜡烛就灭了,那便是连见判官的资格都没有,想下刀山火海都没机会,会被直接投入忘川,或是成为滋养地府的养料,或是化作妄叹鬼永世飘荡于忘川之上。
长右不禁担心,何还刚一转身,他便伸手拉住了何还,“你当真要下地府见阎罗?”
何还背对着他点了点头,“没有除这之外更好的法子了。”
长右望着何还的背影忽地掐着腰大笑起来,“爷等你回来。”直到何还的身影隐没于酆都城的浓雾中笑声才一声比一声没底气地停下,长右叹了口气,“死了也好,死了爷就回长右山,再也不用从小泥水坑里蹦出来了。”
人死为鬼,酆都路是亡人路,亦是生人路,不同的是良善老实的鬼一时不停地往判官司赶,而那些个走不到判官司的鬼断不会自己主动跑到忘川跳进去,只得逗留在城中躲藏,故而到处都有恶鬼。
何还在鬼门关处便压制身上的灵气,用斗篷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起初他很是担心鬼卒会发现他并非是鬼,但那鬼卒瞧都没瞧便让他过了。
酆都城内并非如肉眼所见一般真实,恰恰相反许多东西都只是假象,行了一段路后便走进了如迷宫一般的死胡同,阴天、浓雾、槐树、城隍庙,所见之处皆杂乱无序,城隍庙里没城隍,槐树树下生阴鬼。
路过一处水塘,他弯下腰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墨绿的水波里几条红色鲤鱼甩尾游曳,他定睛瞧了一会儿,树声簌簌,不过是回个头的工夫,再看鲤鱼已游在半空,似触手可及。
何还伸出手还未碰到那几条鱼,鱼肉脱骨,变成几条完整的鱼骨头在空中游着,鱼发现了他,朝他张开嘴,眨眼间变成白骨森森的巨口,像是要吃人似的,但这几条鱼无法离开水塘之上,只能疯狂朝他开合嘴巴,恨不能咬死他。
正思考着要如何走出去,槐树后窸窸窣窣,“谁?!”
一个瘦瘦小小的鬼影双手抱着树干头冒出来,朝何还苦涩一笑,将一张颧骨颇高的脸挤出几条褶皱,“鬼仙饶命!我无意打扰,只是走错了路。”
“鬼仙?”何还端着白蜡灯眯起双眼,尽力让视线透过雾气落在槐树下那人的身上。
瘦小鬼影穿着一身蓑笠,从草丛里慢慢走出来,“我想去判官司,可在此徘徊了许久都还没有找对路,鬼仙一定也是要去判官司吧?要不我们搭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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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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