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钟灵儿瘦小的身影穿梭在神隐村内，不多时，她停在了一个洞口前。
望着头顶熟悉的“星月阁”三个大字，小钟灵儿踟蹰不前，半晌，才抬起手推了推沉重的黑石门。
这点力气根本不够推动石门，但偏偏石门缓缓往内打开。
钟循从埋成山的书籍中抬起头来，看着小钟灵儿的眼神有些犀利，“慢了。”
他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小钟灵儿脸色一白，“父亲，家中没有柴火了，我上山去砍了些柴火鸡，这才比平日里迟了些。”
她说着，抬起手心，露出上面泛红的水泡。
“你何时学会了狡辩那一套？”
这句话将她剩下的所有辩解都堵了回去，她眉眼低垂着，过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没有，是灵儿错了，请父亲责罚。”
在钟灵儿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她瘦小的背影，短了一截的衣袖山露出一截胳膊，上面是触目的红痕。
这一瞬间，她感觉与前面的身影完全重合，手腕上隐隐传来枯草割肉的痛感。
“回去抄二十遍族规。”
他说完，再没有抬头望小钟灵儿一眼。
她低低应了一声“好”，也不知他是否听见，将食盒放下后，转身离开了星月阁。
突然，那小小的身体里一道黑色的光芒闪过。
花灵一跃而起，跟狗看见了骨头似的，将这道黑色的光芒从小钟灵儿体内叼了出来。
它张大嘴巴，将这道黑色光芒一口吞了下去，下一秒，它一张笑脸皱得跟苦瓜似的，连呸了数声。
“我就知道，这哀情是最难吃的。”
话音刚落，眼前的场景逐渐扭曲，慢慢化为一道虚无。
钟灵儿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神隐村灭门的那一天。
地上歪七扭八地倒着一地的尸体，钟离九思站在高高的祭台上，问钟循是否俯首称臣。
满村人的性命皆握在了他一人手上，钟循缓缓叩首，扬声高呼：“吾皇万岁！”
神隐村村名们气得破口大骂，骂他对祖先不忠，对万民不义，此不忠不义之人，天理难容。
村民们拼着全身解数与其决一死战，温热的血流了一地，最后被一把火焚烧殆尽。
钟灵儿躲在草丛里，双手双脚已经没有知觉，她手指抠着身下的土地，双眼死死盯着钟循。
他似有所感，偏过头来，正好与她充满怨恨的眼神相撞，下一秒，钟循提着剑，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剑尖横在她的头顶时，她双眼充血，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为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在帮他们。”
钟循用手帕将剑山的血一一擦拭干净，紧接着，剑尖缓缓下移，距离她的眼睛不到一寸。
“那么，你呢，我的女儿。”
你的选择是什么？
钟灵儿咬紧牙关，突然从袖中拽出一把匕首，朝前狠狠划去。
匕首割破衣裳，瞬间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钟循啧了一声，长剑刺向她的后背，握着剑柄的手不断用力，直接贯穿了她的身体，将她钉在了地上。
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愤怒，她的双眸泣下血泪，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同族，为什么要残害血亲，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长剑被扒出来，她整个身体疼的弓起来，下一秒，剑尖刺穿她的喉咙。
她瞪着双眼，身体里红色的光芒飞了出来，被花灵一口吞了进去。
“嘶哈，好辣好辣好辣。”
钟灵儿像一个旁观者，心里记下，这道红光，是怒。
下一秒，场面再次翻转。
这一次，她回到了不死界。
花灵缩在她的身后，有些害怕地扒着她的手，“你怎么会跟堕神扯上关系。”
钟灵儿未答，在看到不死界的一瞬间，她的脑子再也不能思考。
地下橘红的岩浆不断蒸腾着热气，脚下的红色地面都被烤得滚烫，她现在还是灵魂的状态，没有任何遮挡，几乎要被烫化了。
但这个不死界又极其特别。
在斑驳的红色岩石之上，高高矗立着一个黑色的宫殿，宫殿表面搞搞挂着红色的绸布，鲜艳的颜色与宫殿格格不入。
王座之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轻轻抬眸，精准找到了隐身状态的钟灵儿。
他从王座上走下来，赤红衣袍翻飞，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钟灵儿面前。
“怎么没穿婚服？”
他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钟灵儿只觉浑身一重，她低头一看，原本的衣服已经不见，取而代之地是一件精致的婚服。
大红的婚服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将她衬得如天边的红霞，金丝双层广陵大袖衫上用金线绣着凤凰的图案，拦腰束以彩云纱刺绣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腰身。
一只手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掀开凤冠上的珠帘，眼前一亮。
谢道一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与她相配的婚服，红色的婚服外套了一层黑色的长袍，长袍上用金线勾勒了一只五爪金龙，一头长发用银冠束起，露出惊为天人的五官。
见钟灵儿瞧着自己不动，他微微勾唇，桃花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钟灵儿愣愣回神，耳后爬上一抹粉，她看着面前的手，将自己的手慢慢放了进去。
刚一握上，那边就稍稍用力，将她抱了个满怀。
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被抱着飞离了地面，几息之后，稳稳落到了宫殿最上方的房间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红，房间内摆满了红色的喜烛，盈盈暖光照亮了整间屋子。桌子上，静静摆着两只酒杯。
钟灵儿被牵着走过去，接过谢道一递来的酒杯，另一杯，则被他捏在手里。
“听说，人界夫妻成婚，是要喝合卺酒的。”
钟灵儿眼睛眨了眨，看着有些傻气，惹得谢道一轻笑一声，紧接着，高大的身影朝她逼近。
二人的脸几乎想贴，然后，谢道一伸手，勾过她的手腕，将酒缓缓送到自己嘴边。
钟灵儿脑子都是个木的，只能凭借本能驱使着她动作，在谢道一的灼灼目光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见她喝下，谢道一眼中的笑有了实质，也跟着将杯中的酒一口咽下。
一杯黄酒下肚，钟灵儿的脑袋更晕了些，直到她被轻轻放在铺满了花生莲子的床上，背部的不适感才让她的意识稍稍回笼了些。
她伸手抓住腰带上的那只手，眼里的雾气散去，只剩一片清明。
“你为何偷偷告别？”
那停在腰间的手被她轻轻按着，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却让他心甘情愿地老实不动。
他看着一脸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钟灵儿，良久，败下阵来。
“去解决了一些事情。”
没说是什么，但他能解释，钟灵儿也不会咄咄逼人。
“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一开始。”
谢道一挑眉，有些诧异。
“这幻境的一切都是由花灵掌握，按理来说，她不会对幻境里的不死界和你产生恐惧，但它一进来的表情就告诉我，它是真的害怕。”她不自觉挺了挺胸膛，颇有些骄傲，“你不是走了吗？那为何又跑回来。”
“我确实是走了。”谢道一指了指自己，“现在的我，不过是一缕神识罢了。”
神识？
“你的神识是如何进天阙的？”
钟灵儿刚问出口，就反应了过来，是他藏在自己眉心的一团业火。
原来，那竟是他的一缕神识。
腰间原本老老实实的手开始作乱起来，不多时，便将她剥了个一干二净。
钟灵儿气得用脚抵住他的肩膀，“都不是本尊，你来招惹我作甚。”
“我在这里，怎么就不算本尊了？”
谢道一有些委屈，但肩膀被她抵着，他也不敢贸贸然凑过去，怕不小心伤到她。
“我说不是就不是，起开！”
钟灵儿将四散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堆，而后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谢道一看着她的腰，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坐起来。
钟灵儿瞪了他一眼，“我数三声，三，二，一！”
放在她身上的手骤然收回，后者摸了摸鼻子，一脸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样子。
在他的注视下，钟灵儿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当然，是换回了她之前的衣服。
甩掉那道繁重的婚服，她轻松不少，看着谢道一也没有这么生气了。
谢道一见她换了，自己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换了声衣服，赤衣玄袍，意气风发，是钟灵儿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样子。
她心里一痒，朝他勾了勾手，后者眼巴巴走过来，蹲下身，仰着头看坐在床上的她。
“你老实告诉我，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不准备跟我说你放了一缕神识在我身上。”
谢道一两眼乱瞟，一副心虚的模样。
下一秒，他的脖子被人抬起，被迫只是那双清亮的杏眸。
那眸中含笑，似盛满了满天星河。
他瞳孔轻颤，呼吸乱了几分。
钟灵儿不悦地挠了挠他的喉结，“怎么不说话？”
他低下头，脑袋默默往她怀里蹭。
钟灵儿伸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哭笑不得，“谢道一，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谢道一没做声，头更低了些，只有泛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情绪。
“那你本来不想让我知道，又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增加暴露的风险。”
“因为不爽。”谢道一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哪怕你是跟幻境里的我成婚，我也不爽。”
哪怕知道是假的，他也坐立难安，恨不得将那幻境里的人撕个粉碎。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取代了幻象，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突然张口被人喂进去一粒糖，甜的腻人，但又忍不住渴望下一粒糖。
心口有什么东西正在灼烧，她低下头，发现身体正在散发着淡淡的粉色光芒，眼前的幻象逐渐崩塌，红烛的暖光渐渐褪去。
谢道一抓着她的手，不复以前的散漫模样，叮嘱道：“天阙里凶险异常，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我在外面等你。”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慢慢化为莹莹火光，眼看着就要消散时，钟灵儿突然抱紧了他，在他耳边低笑一声。
“这世间千千万万人，我只唯爱一个谢道一。”
说完，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伸手轻轻一推，他的身影彻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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