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孟师兄……”赵芳续捂着嘴儿，低声悄问，“进展如何了？”
叶非郁恨恨地瞥她一眼，若不是这丫头突然敲门，他还能和孟师兄多腻歪一会儿。
“你才多大？好好学武功行不行？别总问东问西的，教坏庭珏弟子可是大罪！”叶非郁戳了戳她的额头，仗着年长几岁，不把她放在眼里。
赵芳续俏脸一扬，忽然并指为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几招，分别打在叶非郁左肩、右肋、肚脐处，而后淡淡道：“你看，我有好好学武功啊。”
“唔……！痛痛痛！”叶非郁痛得弯下腰，今日莫名其妙挨了两顿打，一定是因为出门没有看黄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和孟师兄怎么样了？”赵芳续扶起这位毫无还手之力的叶师兄，让他赶紧坐下缓缓。
“别光顾着关心我，”叶非郁吃痛地揉着肚子，“……你你你这么暴力，以后绝对嫁不出去。”
“庭珏一脉传承至今，没几个嫁了人的。”赵芳续满脸得意，“再说了，只要武功足够好，还怕没有男子上赶着来巴结么？”
叶非郁懒得与她胡搅蛮缠，“嫁人”和“让男人上赶着巴结”能是一码事么？
不过在东曜，庭珏一脉的地位的确很高，两派祖师曾留下规矩，派中弟子若对庭珏不敬，轻则受刑，重则逐出师门。
而今赵芳续这小丫头被教养得如此嚣张，叶非郁打不过，只得暗暗腹诽，定规矩的祖师们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才不打算嫁人呢。”趁他走神，赵芳续把话题拉回来，“只想看小叶子什么时候嫁进独鹿阁，嘻嘻。”
“什么‘嫁’？明明是娶！是娶！”叶非郁不服，他对孟旸的心意昭如日月、坦坦荡荡，然而孟师兄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确回应过，像个黄花大姑娘似的叫人着急。
赵芳续托着腮：“你上山都两年多了，我帮你算算啊，过了秋天还没进展的话，可就悬咯！”
敢情这丫头是专门来捅刀子的。
不过说实话，哪里需要赵芳续帮他算日子，他为了孟旸，一意孤行追上东曜山已经八百五十八个日夜，但凡能见着孟师兄的机会，他都极力争取，可孟师兄对他就像对其他师弟一样，关心爱护却毫无特殊。
叶非郁笑得有点儿苦：“做了那么多，他怎么想我不知道，或许只是感动了我自己罢。你要汲取教训，长大后千万不要像我这样待一个人，委实太难熬。”
赵芳续眨了眨眼，仿佛想到了什么：“这样吧，你告诉我白游去哪儿了，我就告诉你孟师兄为什么不睬你。”
知道白游、萧闻歌下山去的人没几个，叶非郁好奇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商掌派下山前将白游托付给我师父照看，师父担心他回会安镇又要被欺负，就让人暗中跟着他，结果跟到旻陶镇，发现他们上了叶家商队的马车。”
白游若是下山回会安镇白家，无论发生什么，商撷叶还赶得上帮一帮，若是走得远了，再有个三长两短，任她再怎么留心留意，也是鞭长莫及。
既答应了商栩，十余年没有离山的商撷叶不得不为此破例，打听到叶家商队此行前往西陵，她与门下首徒林芳存即刻下山，往西陵城追去。
赵芳续小声嘟囔：“师父和师姐也不说去哪儿了，走了好几天，游龙峰上就剩我一个，无聊死了。”
纸包不住火，连庭珏掌脉都已知晓此事，叶非郁也没什么好隐瞒：“白游去冶山要经过西陵，我让他与叶家商队同行，总归要安全些。”
这下赵芳续又有了新的疑惑，白游此去冶山多半是为了找寻试炼所用的矿石。而师父向来深居简出，即便有商掌派的托付，她也不必对一个试炼弟子如此上心吧？竟会为了他亲自下山？
“喂！不许耍赖，你说孟师兄为什么不睬我？”叶非郁才不相信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真知灼见。
“笨。”赵芳续递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孟师兄是骆掌派首徒，将来很有可能继任东曜掌门，你一个看大门的，不觉得和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吗？”
“看大门怎么了？”叶非郁不服，觉得小丫头是在歧视他，“掌门和看门就差一个字好么？何况孟师兄常出入东曜，不得从山门这里过嘛。”
“那你瞧瞧叶师兄，你俩都姓叶，若你能有叶师兄那般的武功和地位，还不是想什么时候见孟师兄，就什么时候见孟师兄？”赵芳续言辞振振。
叶非郁心中不平，却没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他不喜欢叶敬吾是他的事，但东曜上上下下，包括眼前这位庭珏弟子，都对掌门首徒叶敬吾崇敬有加。
赵芳续继续道：“师父说过，要想和谁并肩而立，就要变得和他一样强大、一样厉害，绝非他在前头跑，你在后面追。”
叶非郁叹了口气：“孟师兄自幼上山，既有天赋又肯用功，我怎么比得上他……”
“小叶子你努努力呀！你若未尽全力就被赶下山，难道将来想起，不会觉得遗憾吗？”
“我哪有不努力？那些内功剑招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们啊……若半年后，我下山去了，你，还有孟师兄，你们都要好好的，听到没？”
叶非郁说完，轻轻笑了一下，算作是提前道别。
眼看落日余晖渐渐散尽，为避男女之嫌，庭珏弟子若无事，必须在天黑之前返回游龙峰。
东曜门规森严，赵芳续既打听到白游下落，虽不情愿，还是得乖乖回去。
独鹿阁四下悄寂，没有点灯，骆江行似乎不在阁内。
孟旸推开房门，刚伸脚进去就踩到个什么东西。他躬身拾起来，掸掸灰，原来是一本钱粮账册。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以掌风续上烛火，上回看完没来得及整理，散落的到处都是，如不赶紧收拾好，只怕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骆江行早年行走江湖，后入东曜，为人处世向来只凭好恶，表面耿直，实则圆滑。历年拜入东曜的新弟子，掌门分他几个，他就收几个，三年之后尽皆学成下山，成为入室弟子住进独鹿阁中的，唯有孟旸一人。
东曜、阆仙及十二镇每年出产、上供、消耗的钱粮之数均由骆江行统管，是以非骆江行门下弟子不得接触这些账目，而每三年便学成下山的普通弟子们，充其量只能帮着做些清点的活计，真正对这些了如指掌的，除骆江行外，也唯有孟旸一人。
弟子们私下里议论，骆掌派没有子嗣，是拿孟旸师兄当亲儿子养。
可骆掌派首徒的位置并不好坐，莫说东曜、阆仙两派经营十二镇已逾百年，各类记载浩如烟海，即便今岁十二镇夏贡的清点就不是个小数目。
好在独鹿阁人少，大半的房子都空着，被这些钱粮账册堆得满满当当。
骆江行平日里虽不常看这些，可一旦他问询起来，是不允许没有记载或者找不到的，是以不得不经常整理。
孟旸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白日下山理事，夜晚查看账目，时日久了，着实疲累。
他曾试着找几位师弟来帮忙，甚至请师父破例，若遇着理账的好苗子，便不计较武学天分，收进独鹿阁，也好帮自己分担分担。
然而师弟们白日习武，晚上再过来清点账册，不出三日，就有人在看账本的时候睡着了。何况寻常弟子，从没接触过这些，教起来也着实费力。
“只能看看半年后的新晋弟子里，有没有能入师父法眼的了。”
孟旸叹了口气，正想着雍寒镇的事要如何妥善处理，手中恰巧拿起一本雍寒去岁冬贡的记录。
他天生对账目数字十分敏感，一目十行扫过，心下就已了然。
雍寒上供的米粮总数不到桐里的五成之一，且一半以上都是封家进献，无怪乎这唯一的试炼弟子名额给了封家幺儿封未平。
“哀我黎庶，朝夕不暇。”孟旸拿起另一本册子，翻了几页，一时心中颇感无奈。
十二镇中，有上四镇、平四镇、下四镇的说法，当年虽同为两派祖师带领子弟、百姓开拓重建，然而土地有优劣、气候有寒暖、物事有异同，再历经百年流变，各镇的贫富势态自然发展不一。
最富庶的上四镇为：桐里镇、会安镇、流霞镇、旻陶镇。
其次尚可的平四镇：绥平镇、奉丘镇、梓宁镇、程陆镇。
最为恶劣的下四镇：桑羊镇、雍寒镇、历昆镇、墨林镇。
雍寒在东曜山以北，最为严峻的问题在于土地贫瘠、水源短缺，当年先辈们改修渠道，解决了部分灌溉问题，但土地不够肥沃，所产粮食实在有限。每到冬春季节，沙尘飞扬，不少人患上痨病，更加无力从事生产。
封家原本是雍寒镇一普通粮户，别家的地里种不出东西来，他家的却年年都有收成。
是以封家媳妇儿一连生了五六个儿子，个个吃得饱穿得暖，直叫人羡慕不已。
那一年寒冬腊月，雍寒镇上没几户家里有余粮，几乎要饿着肚子过年，没办法，只能抹下颜面去封家借。
封家娘子挺着大肚子，于自家门前娇俏地举着柄大铁勺，嚷道：“要借粮可以，黑纸白字把你们名字都写上，明年把你家地借给我家种，我们非但不要你们还，若种出了粮食，还分给你们一家老小过活！”
这话一喊出来，人群里炸了锅。
“就我家那破地，多少年了，除了秽草啥也不长！”
“嘿，我还不信了，封家有登天的本事，也没法在我家地里种出粮食！”
“你管他们怎么种呢？反正封家种出粮食，还不是要分给我们？倒省去了许多辛苦！”
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镇上大半粮户都签了名字，翻了年，自家地就归封家种，种出粮食按原主家中人数清点，每人每年三百斤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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