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退路。
千速那双紫罗兰色的沾染绝望的眼眸蛊惑着他沉陷入里世界的泥沼。自此,就无法回头,无法挣脱。
乌鸦尖锐的声音划过夜色,子弹沾染鲜血打破一切宁静的表象。这又是一个普通的、充斥着暴力与伤害的夜晚。他看到鲜血从对方的四肢迸发。收起枪时,高明有些想吐,却被千速按在狙击枪前。
“你没有瞄准他的太阳穴。”她冰冷地说,“斩草除根,那曾是你告诉我的道理。”
她压着他的手指按下扳机,低沉地说着自己记忆里曾听过的话语:“你说,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她不再占着准镜,而是挪开脑袋,强迫性地让他亲手把人的头脑击穿,白色的脑浆似乎隔着几百米远也清晰可见。“在此总归也是适用的吧。”
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在心里矫正,忽而想到景光小时候也会背错。这让他想要微笑,半秒后笑容又收敛起来,因为他感受到扳机微凉的触感。
他知道自己得让自己的心变得冰冷。
子弹穿梭而过,挤压空气发出呼啸的声音。鲜血溅落,他透过准镜可以看到对方僵住的动作,几乎能够想象他生命流逝,□□失去温度。
他应该学会习惯这个。
但他曾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曾厌恶那些压迫式的、能击溃一个家庭的杀戮。他厌恶这种对于法律的违背和践踏,也就厌恶起自己这双剥夺过他人性命的罪恶的手。
他扣下扳机时,千速笑了。
她真的很喜欢笑,笑得都弯下腰来。她的声音刚开始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逐渐就到了胸腔,嘶哑的,似乎还在哭泣着。
“什么嘛,又亲手毁了一个世界的你。”她说,看起来真心觉得可笑,“走了,我们回去。”
但是高明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事情一闪而过的真相。
长野县大名鼎鼎的孔明一向具有强大的梳理剖析线索的能力,串联起千速曾表露过的所有异常,他沉默。
“千速小姐。”他在后边轻声叫她名字,“你见过我多少次?”
她回眸时,脸色复归于严肃。
“在你初次遇到我之前,只有一次。”她说,忽然又笑了,声音比起解释更像是在呢喃,“轮回的不是我,高明。困在这里的灵魂不是我的,而是我们两个的。”
是重生的他将她带到里世界的。然后他死了,在新一轮的重来中,她捡起了引导者的工作,将他拉进这个吞噬人的深渊。她知道她总也是会在这个泥潭里死亡的,然后高明会选择重来,就像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找到她,引导她沉沦。
无穷无尽,无止无休。这是命运,而她无法逃离,也不愿逃离。
她早已被那个世界同化成了怪物,她无法忍受在那里踽踽独行,所以她会把那个纯白的高明也拽进来陪她一起被污染到毁掉。
高明感到窒息,就好像自己真的被里世界永远捆缚着无法逃脱。他落后千速半步,让自己的脸隐藏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之下,仿佛看到双手被罪犯腥臭的血液侵蚀。
*
那天回去高明做了几日噩梦,梦里被他用狙击枪杀死的人狞笑着,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他抬手也挥不开那些萦绕着的幻影,恍惚间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吞噬了。然后梦境里的他干脆懒得反抗,或许潜意识里他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高明看着那些死亡的魂灵对自己的恨,心里感到奇迹般释然。
他就仿佛在惩罚自己一般,在梦境里看自己的灵魂颤抖着忏悔,被亡灵围着,承受最尖锐的指责和攻击。疼痛、憋闷,行为与原则的冲突让他内心无法安宁。他认同自己在梦境中受到的指责,那大概就是他潜意识的折射吧。
景光也是这样的吗?在黑暗中质问自己,让灵魂受到拷问和质疑,永无止境地挣扎,直到沉沦在这个地方,或是死在这个地方。
然后他在半夜被摇醒,看见千速紫罗兰色的双眼盯着他。女人大概很清楚他会度过怎样一个艰辛的夜晚,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把他拉起来问他要不要打一架。
她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她的拳击很凌厉,带出拳风就好像可以切割一切。他躲闪,试图避开,但卧室里并没有余裕,他也只有正面应击。
高明不是喜欢打架的人。在警校时,比起其他成绩,他的近身格斗可谓是弱项。但他今夜需要这个。
心底最憋闷的情绪在殴打中迸发,他就好像忘记了千速是友人,不管不顾地挥拳,用上全身的力道,就好像这样就能卸掉他的罪孽。他在心里想我恨死这个吃人灵魂的地方了,一切纯洁的都会被扭转成污秽的。
千速没有手下留情,她的格斗能力是胜过高明的。她留给他真实的被撞击的钝痛,也容许对方在自己身上留下淤青。
拳拳到肉,闷响不绝。房间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喘息,好像野兽压抑在胸腔的嘶吼。
然后千速尖锐地开口。她说你恨我吧,恨这个世界吧,我知道你会的,我期待这个很久了。她的语气几乎染上兴奋。恨我,快恨我。是我把你带到这里的,是我扯着你和我一起发疯的。是我逼你杀人的。我身上的罪孽多到数不清了啊,所以快恨我吧高明,求求你了。
她看上去真的很脆弱,即使她摆出了最猛烈的攻击的状态,高明却觉得对方比自己更摇摇欲坠。
所以他停下了,硬生生挨了两拳,然后看准那两拳换得的时机借助男性的力量优势拽着她的手强硬地摊开她的手掌,看到上边已经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
他感觉很疲惫,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就只是叹了口气。
“明明最恨你的是你自己吧。”最后他这样低沉地说。
千速没有搭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但他到底可以睡着了,也不知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还是那晚上和千速打的那架起了效果。
*
杀人确实是最难跨越的坎。
自从亲手夺去了一个人的性命,高明发现自己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沉凝的黑雾依旧氤氲,但他已经深陷其中,也就任由灵魂堕落。他已经能想象弟弟的在天之灵会如何唾弃他的选择。
景光......那是高明唯一的执念。
他的智慧在任务中得以发挥,和千速双人组合的名气也越发大了。——有能力的人总是能够如鱼得水,无论在什么地方。
他的痛苦和挣扎被牢牢压在了心底最深处,逐渐变得麻木的心脏使他得以像机器那样思考。最佳策略、最优路线。他是最好的计划者,总能考虑到所有变数,也是最合适的后勤,即使出现状况也有随机应变的能力。
他和千速无比契合,默契得恍如一人。
千速没有说谎,这不是她第一次与高明并肩在这里战斗。
她拥有执行每一项高明的命令的果决,也有将每一条指令完美履行的自如。她很聪明,可以瞬间理解高明话语背后的含义。如果将她工具化,她真的是一把好用的刀。但高明不会如此。
她是他残存的人性的体现。
里世界使人变得冰冷。为了让那个千速口中的“组织”注意到他们,他们必须活跃在街头巷尾的火/并里。
他们是亡命之徒,将生命悬在刀尖,将灵魂交付给魔鬼的天平。
在那些最难熬的夜晚,血腥味萦绕着不愿意散去,亡灵的黑影絮语着如同诅咒的谶言,他和她就靠在一起,喝一杯酒。她会推给他苏格兰威士忌,然后笑说,高明你会喜欢它的。
他们分享弟弟们尚且在世时的快乐记忆时,高明终于在千速脸上窥见几分从前那个女警明媚的笑意。她的欢欣终于从紫罗兰般的眼睛中透露出来,笑骂着研二和阵平两个人总能闯祸。
那两个为了公众牺牲的家伙,在她的眼里还是孩子呢。
高明也笑,他回忆自己记忆里的弟弟,眼前浮现的也总是那个孩子。小男孩会在做完甜点之后塞给哥哥,装作不在意其实万分紧张地等待哥哥的评价。
千速笑得就好像从未沾染过血腥与绝望,但语气分明带着醉意。“那可叫人羡慕得很。”她说,醉醺醺的,“研二和阵平那俩臭小子啊,就知道拆家。之前一个不注意,阵平居然把我手机给拆了。”
高明没忍住笑:“松田警官的动手能力听起来非常卓绝。”
“卓绝个头,那时候他小,根本装不回去!”千速作出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姿态,下一秒忍不住再一次笑出了声。
“小孩顽皮些也正常。”高明宽慰道,脸上也浮现出笑容,“景光还未上幼稚园时,还曾把自己装进我的书包里,想和我一道上小学。”
两岁出头的小孩长得小,还真塞成功了,结果高明早上去上学前,拎起书包发现重量不对,从里头捞出来一直睡熟的幼崽。
千速还在笑着,身上笼了一层月光。
高明看见那种微笑的时候,不自觉祈祷时间就停留在这一课,永远永远别再向下走下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