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小小的头骨上长着两个犄角,看着像羊头,又有点像牛头。而其余的碎骨此刻也拼接出了原本的形状,是有四蹄的某种动物的尸骸。
坐在轮椅上好半天没声的林杰超突然开口,围在树下的三人齐齐看向了他。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骆觉溪紧扒着窗,见那两个警察把那堆骨头又装回了坛子里,坛子埋回地下。
何露一会儿指指树下,一会儿指指坛子,挺着急地正与他们说着什么。其中一位警察笑着摆摆手,似在安抚。
片刻后,两位警察收好工具回了车里。
警车驶离,何露也不敢久留,匆匆忙忙骑着自行车远去。
那棵大树底下只剩了林杰超。
他一脸呆滞地望着那棵树,正出神。
骆觉溪的目光在那棵大树的枝杈间顿了数秒,正欲收回视线,稍一转头,瞥见对面有个人影立在窗前。
是林虚舟。他与平时看着似有不同,看惯了他穿黑白色调的衣服,冷不丁见他穿着一件亮橙色的外套,骆觉溪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一直在看着她。
见她看了过去,他勾起嘴角,对她露出个笑。
他在对她笑?
骆觉溪挺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盯着他细看。他打开了窗,手中端着的杯子冲她这头举了举,比着口型道了声:“早。”
*
林虚舟如常在家门口的道上等着她,与她一起排队买早饭,和她一起结伴去学校。期间只字未提前一夜的事。
就好像前一晚的事,完全没发生过。
他的话比平时密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只是他的笑看着很奇怪,笑意不及眼底,看着像是在笑,却没什么实际情绪。
骆觉溪清晰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一直在悄声观察他。既然他不提,她便装失忆,很有默契地对前一晚的事也是只字未提。
在学校互相试探了一天,放学铃响的时候,她顿觉力竭。
正低着头收拾书包,忽瞥见有人轻敲了敲她的桌子。
她一惊,倏地抬眸看向桌边站着的那位。是何露。
“小溪,昨晚的事,你不觉得很奇……”何露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杨誉深挤开了。
林虚舟后脚跟了过去,手一伸,拿走了骆觉溪怀里抱着的书包。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拽着她从教室门口大步走了出去。期间眼都没往何露那侧扫一下,就好像她是空气一般。
何露正要去追,被杨誉深和黄立坤一前一后堵了路,她气得只能干瞪眼。
“林虚舟!你等等,你等一下!”骆觉溪步幅小,一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她试着挣扎,可力量悬殊太大,她没能挣开他紧攥着自己的手。
发觉他把她直接拽去了校门口,她不由有些奇怪:“你要带我去哪?”
林虚舟一言不发地把她直接拽出了校门,一路往前走,至岔口,他拐了个弯,把她拉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巷子里停着他的重机。
至车前,他总算松开了她,拿起挂在车头的一个女士头盔,回过身,单手一扣,把头盔扣在了她的头上。
骆觉溪下意识缩脖,扶正头盔。
他手一搭,扣住了她头上戴着的头盔。旋即俯下身,以一个平视的角度看着她的眼睛。
骆觉溪一怔,没躲。抚了抚被他抓出红印的手腕,扬起下巴,迎上了他似在探究的目光。
无声对视了半晌,他嘴角忽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骆、觉、溪。”
他一字一顿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搭在她头上的手收回。面朝着她退行了半步,他拿起了机车上的另一个头盔,利落戴好。
骆觉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听他道了声“上车”。
她的脑子有些乱,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僵在原地,没动。
“如果不打算自己上来的话,我也可以用强的。”他跨上车,拧了一下车钥匙。重机的轰鸣声里,她听他在问:“你是喜欢抱?还是扛?”
语气轻佻。
不像玩笑,更像威胁。
眼前的林虚舟,跟平日里寡言少语不善表达的他很不一样。是他平时掩饰得太好,现在终于露出本性了?
骆觉溪没能琢磨明白。但她此刻也没有想要激怒他的打算,稍作犹豫,配合着他,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她刚把头盔扣好,还没来得及坐稳,座下的重机猛地加速,在巷子里疾驰穿行。
惯性作用下,她险些摔下车去。心慌往前扑腾了几下,抓住了林虚舟的衣角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车头左穿右绕,在窄小的巷子里飞驰,全然不顾周围在走动的行人。行人惊慌四散,骂骂咧咧。
骆觉溪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力,担心被甩下车,被迫抓牢了他的腰,抱紧了他。
“林虚舟,你能不能慢一点?小心撞到人!”她提了声量在他耳边提醒。
他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拧了一下车把,加大马力更快速地往前疾驰。
没能劝阻他,骆觉溪只能小幅度偏过头,看着前路。
他疯了一样往前开。眼见车轮就要碰上对面的墙了,她倏地瞪圆了眼睛,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即将撞上一刹,车头迅速一拐,车轮外的金属片蹭过壁沿,擦起一片火花。
骆觉溪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慢半拍记起要呼吸。
刚过一个弯,眨眼间又迎来下一个岔口。
望着逐渐逼近的墙体,她的心弦再次绷紧。
这次又是有惊无险,车身擦着墙边堪堪避开。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至一个拐点,总像是要照着那面墙撞过去。
这种不要命的开法,像是要带着她一起去死。
她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心慌慌地抱他抱得更紧了些,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他无情甩下车。
七拐八拐地从巷子里穿了出去,至人少且相对宽敞的路段,她暗松了口气。
“骆觉溪!”林虚舟突然叫了她一声,像是有话要说。
骆觉溪凑近去听:“啊?什么?”
“要跟我一起去死吗?”他这般问她,话音带笑。
骆觉溪一惊,想说这样的玩笑话并不好笑。却见他的车头对准了不远处的一根电线杆,笔直地撞了过去。
车速太快,不过一转眼的间隙,车头即将与电线杆相碰。这样的相对力下,一旦相撞后果不堪设想。
骆觉溪倒抽了口气,遵从本能尖叫出声。
“啊——”
林虚舟略偏了一下头,倏地捏紧刹车。
车尾一甩,车身擦着电线杆停了下来。
骆觉溪惊魂未定,瞪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电线杆。
只差一点点。
差一点,她真就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是疯了不成,真打算带她去死?
为什么?因为昨晚的事?是秘密被发现了,打算杀人灭口?还是以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
到底是怎样的秘密,以至于他心性大变?
越想脑子越乱,骆觉溪哆哆嗦嗦地从车后座滑了下去。
林虚舟摘下头盔拨了拨发,回头看她。
她一下车就把头盔狠狠往地上一掷,踹了几脚。
像是没能发泄彻底,转头就对着他的后背一顿捶打。
他并不恼,不疾不徐地从车上下来,单手一抓,轻松擒住了她胡乱挥舞的双手。俯身低头,直视着她那一双因惊恐而泛起泪光的眼睛。
“怕了?”
“林虚舟!你是不是疯了?!”她声嘶力竭,浑身颤抖。
他在她眼底辨出了惊恐、愤怒、迷茫,这样复杂的情绪里似乎还掺杂了点别的情愫,像是……
失望?还有,陌生。
默了片刻,他突然笑了。
无比欢愉,放声大笑。
骆觉溪止了挣扎的动作,怔怔地看着他。她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般大声笑过。他看着真像是疯了一般,笑个不停。
“林、林虚舟?”她低着声叫他,觉出他不对劲,怯怯地往后退开了半步。
他笑弯了腰,捧着笑疼的肚子揉了揉,终是笑累了。
长舒了口气,他调整气息,松开了紧抓着她的那只手。
施施然往后退了几步,他倚在机车边,低着眉眼摘下了手套。
“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
他给她抛了个奇怪的问题。
骆觉溪不知该如何作答,将被他箍得绯红的手藏于身后,掌心在胀痛的手腕处搓了搓。
“你活着是为了什么?”他换了个问题,抬眸看她:“仅仅是,为了成全某一部分人需要一个孩子的需求?”
“不为什么。”骆觉溪很清楚自己的出生并不受人期待,即便是那样,她不也得苟延残喘地活着吗?她被刺到了痛处,偏头躲开了他的目光:“既是不想死,那就得活着。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的话,那就是‘本能’。”
“本能?”他似在消化她口中的这个答案,若有所思地静了数秒,从鼻腔里哼出声笑:“你可真是有够无趣的。”
这样的评价从他口中说出来,让她莫名觉得有些恼火。她没吭声,转身欲走,被他叫住了。
“骆觉溪,”他问,“不打算跟我聊一下吗?”
“聊吗?”骆觉溪停步,稍作思量,她回过身,看着他:“你想聊什么?”
他一耸肩,斜跨了一步,在草地上敞着腿就地坐下:“就聊,你感兴趣的。”
看他这架势,这话如果起了头,恐怕是要说上一阵子了。骆觉溪看着他手中刚折下的草叶,问:“你会对我说实话吗?”
林虚舟卷起草叶在指间绕了绕:“说不说在我,信不信由你。”
“好。”骆觉溪点点头,走回了他身边:“那就聊一下。”
他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待她坐了下来,他抻腿揣兜,摸出一根橘子口味的棒棒糖,往她那侧递了递:“吃吗?”
“没心情吃。”她心里有气,少有地拒绝了他的投喂。
他缩回手,窸窸窣窣地剥开糖纸,将糖送入口中。
骆觉溪微微一愣,盯着他鼓起的腮帮子,越发觉得奇怪了。他不喜甜食,更何况是这类含咬半天都化不开的硬糖。印象里,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主动吃糖果。
“该从哪里说起好呢?”他仰头望天,微微眯眼,似是陷入了沉思。
骆觉溪的注意力一直在他口中叼着的那根棒棒糖上。糖棒在他嘴角滚了滚,他转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目光:“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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