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虚舟手法熟练地将何露大伯脱臼的关节复了位,旋即跟甩块破布似的,随手把他丢到了一边。
“好了。”
“好什……”何露大伯哐当一声撞到了门框上,两手抓住了门边堪堪站稳。猛地发觉自己方才脱臼的手能自由活动了,他愣了一下,挺不可思议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好了?还真好了。”
“再敢乱来,我不介意把你四肢重组一遍。”林虚舟警告道。
“你唬谁呢?”何露大伯觑了他一眼,心有余悸,拔高的嗓门适时降了一个度:“乱来的明明是你们。你们跑别人家里来捣乱,到底图什么?”
忙着给纸扎人道歉的何露伯母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气冲冲地指了指骆觉溪:“我说你这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你看把这地都糟蹋成什么样了?这么作孽,不怕遭报应吗?”
“要遭报应的是你们!”骆觉溪毫不示弱,掸开了她指向自己的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这是在干嘛吗?要不要我把外头那帮人喊进来一起看看,看看你们背着人的时候到底在搞什么鬼!”
何露伯母一叉腰,怒目圆睁:“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骆觉溪作势就要往外走。
“别别……”方才还横得不行的何露大伯这会儿反成了和事佬,左拦右拦地劝道:“别冲动,都别冲动,有话好商量。”
骆觉溪甩开了他抓衣的手:“要商量也可以。这场闹剧,必须终止。”
“这怎么行!这钱都已经收……”何露伯母立马出声反驳
“我媳妇的意思是,她爸妈都同意了。”何露大伯及时打断了她的话,偷偷给她递了个眼色:“是露露她父母都同意的事,你一个外人,又哪儿有理由来坏这好事呢?你说是吧?”
“呵,”骆觉溪被气笑了,“你们竟然觉得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了。我们这也是为她好,她一个小姑娘去了那里孤孤单单,一个人是容易挨欺负的。我们给她找个伴儿,到了那里两个孩子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这不是好事是什么?”何露大伯理直气壮道。
为她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竟然也是打着“为她好”的幌子。
好一套腐朽陈臭的话术。
骆觉溪只觉得讽刺,怒骂了声:“放屁!”
“这怎么说话的呢?”何露伯母两手叉腰,伸长了脖子,此刻像极了一只好战的斗鸡:“欸,你这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没想到净不干人事。早知道你是这德行,上次我连门都不该让你进。”
上次?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她。
骆觉溪的掌心在何露的牌位上轻抚了抚,略沉吟,道:“原本有些话我是不想拿出来说嘴的,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得不旧事重提了。”
“你什么意思?”何露伯母纳闷道。
“何露,在我这存过一些东西,”骆觉溪抬眸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们想守住的秘密,我都知道。”
“什么?”何露伯母顿时一惊,求助般看向了一旁的丈夫。
何露大伯与她对视了一眼,掩饰着清了清嗓子,佯装自然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我们哪儿有什么……”
“何露的奶奶,”骆觉溪打断了他试图狡辩的话,“她是怎么死的?需要我细说吗?”
“你……”何露大伯瞬间变了脸色。急忙探头往门外望了望,确认周围没人在听墙根,他这才把门关上,压低了声:“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骆觉溪话音一顿,现编了套说辞,半真半假道:“并且,我也有物证,证明何露奶奶的死,其实是一场谋杀。”
她记得,何露的秘密簿里确实有写过,她的奶奶病了很久。
许是真应了那句“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老话。何露奶奶就是因为病了太久,活不成、死不了,吊着口气一年复一年,最终成了子女们口中各种嫌弃的“累赘”。
不过何露的奶奶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何露的大伯家。
她的那群子女们很有默契,对外宣称奶奶是病死的。但何露亲眼看见了奶奶脖子里青紫的勒痕。那足以勒断脖子的痕迹,被他们小心掩藏在了立领的丧服下。
何露奶奶的葬礼办得很盛大,她的那些“孝子贤孙们”在她的葬礼上哭作一团。旁人为之动容,都称颂他们的孝心感人。
除了何家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之外,没有外人知晓这个秘密。
何露伯母听她这么一说,大惊失色,拍腿哀嚎:“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这死老婆子,都死那么久了,还要拖累我们。还有你那个黑了心肝的侄女,她收了我们多少好处费啊,说好了不往外说的,怎么能把这事抖出去呢?我当初就不该信她的鬼话……”
“行了,你闭嘴,”何露大伯沉着脸斥了她一声,“人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对她我们也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你的仁义底线,划得可真够低的。”骆觉溪讽了句。
“你年纪还小,不知道照顾一个久病在床的老人的苦,”何露大伯忆起旧事似是有很多牢骚话想说,“她不是个健康的正常人,她说不了话、起不来身,每天不是屎尿漏一床,就是咽下的东西吐的满屋流黄水。照顾三五日可能还能熬,难熬的是这种日子一直、一直在重复,根本看不到头。那种绝望,你们是难以想象的。这种日子折磨的人精神都快不正常了,还谈什么‘孝道’。”
他话说到这,抬袖蹭了蹭泛泪的眼睛,惆怅叹气:“起码,老太太的身后事我们给她办得很风光,也算给她长过脸了。”
他这泪,多半是替那段时间辛苦照顾老母的自己掉的。
“我是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骆觉溪撇过脸,懒得看他作秀,直白道:“我今天站在这里,对你们就一个要求。我要送何露最后一程。我要为她守灵,我要亲眼看着她入土为安,我要让她干干净净地走。你们要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怪,就别怪我撕破脸。”
*
何露的尸身在水里泡了太久,腐损得很严重,从水里捞出后被送去尸检,又经了一番折腾。据旁人所述,她身上早已没一块好肉了。
许是怕她狰狞的死相吓着来吊唁的人。棺材里的她被层层尸布包裹,只能依稀看出是个人的形状。
骆觉溪守在她的棺材边,隔着棺材上那层厚重的玻璃,一直在看着她。生怕稍微眨一下眼睛,就会把她弄丢。
林虚舟从席上给她拿了两个肉包来。
她摆了摆手,哑着声道:“你吃吧,我没胃口。”
林虚舟没勉强她,将拧松瓶盖的水塞到她手里,在她身边坐下。
“其实你不用陪我,这事跟你没关系。”骆觉溪道。
林虚舟看了她一眼,没应声,低头吃肉包。
棺材在临时搭的棚子里停放了三天。
第一天敲敲打打,热闹得很。
第二天,原本定下冥婚的两家起了冲突,虽是在吵架,但也不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把话挑明了说,吵来吵去就那么几句。不明真相的围观人群拉架的拉架、帮腔的帮腔,也算热闹了一阵。
到了第三天,棺材边就剩了骆觉溪和林虚舟,灵堂里一下冷清了不少。
骆觉溪挺固执地在何露身边守了三天,期间除了喝水,几乎没怎么进过食。
林虚舟替她给学校请了假,她要守着何露,他便安静待在一旁守着她。
何露出殡那天下了雨。
掘开的土被雨水润透,泥水溅湿了骆觉溪脚下的鞋袜。
她看着新土掘开,看着装着何露的骨灰盒被埋入土中,看着那一个小小的坟包前新立的石碑,视线一次又一次被泪水模糊。她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直到人群散去,她才有些站不住了,身子打摆,扶住了林虚舟伸向她的手。
林虚舟手中的伞始终斜向她,在她歪歪斜斜几欲晕倒时,及时扶住了她,让她靠在了自己没被雨水淋透的那侧肩上。
“还好吗?”他低着声问。
她唇色发白,虚弱摇头,一双眼仍紧盯着何露的新坟:“你说,何露的死,跟他们会不会有关系?”
“骆觉溪,够了。”林虚舟收拢手臂,将她颤抖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别这样,我们该回去了。”
“不、不对,我总觉得不对劲。听说,要配冥婚的那家人,在何露还活着的时候就合过他们的八字……为什么会那么巧?那些人需要这样一具尸体,何露就死了。”她含泪的双眸转向了他,像是在迫切寻求他的答案:“何露,会不会是他们害死的?”
林虚舟看着她的眼睛,皱了眉。
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她。
何露的死因,随着她入土,最终成了一个难解的谜。
*
葬礼后,骆觉溪大病了一场。
她高烧不退,意识昏沉,一日里几乎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林虚舟守在她身边,给她煮粥喂药,替她擦拭身体。
她边掉泪边紧抓着他的衣角,含糊不清地在道歉。
好像是病糊涂了在说胡话。
林虚舟温柔拨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弯下腰,把耳朵贴在她唇边细听。她在自责,埋怨自己对何露太苛刻,痛恨自己的不近人情。她对何露是满腹的愧疚。
断断续续的,只能听个大概。
正打算直起身,忽听她叫了他一声。
“林虚舟……”
细弱蚊蝇,但他还是听清了。林虚舟急忙又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轻应了声:“我在。想要什么?”
“好冷啊,冷……”她呢喃道。
林虚舟近距离看着她,替她掖了掖被角。
犹豫片刻,他放轻了动作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抱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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