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轻微的火燃声在漆黑屋内划开了道口子。
烛火摇曳,落地的两道影子时而重墨时而接近透明。
好似烛火一熄,影子也会跟着破碎。
林虚舟将桌上剩下的半截蜡烛点燃,回过身,把打火机收进口袋。他往坐在一旁的骆觉溪面前走近了几步,俯身垂手,温柔触抚她被寒风吹得几乎没了温度的脸颊。
许是被风吹疼了眼睛,她的眼角有些发红。
骆觉溪坐在桌边,仰起脸,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指尖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
短短几日,他清瘦了不少。该是吃了不少苦。
无比贪恋地在对方眼中找寻自己的影子,对望的两道视线胶着。
静默良久,骆觉溪记起要问:“怎么突然来找我?”
“下雪了。”林虚舟直起身,面朝着她退行了几步,在空椅上坐下:“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想跟你一起。”
“这里,每年冬天都会下雪吗?”
“不。记忆里,就下过两场,这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第二场雪。”
“下第一场雪那年,你多大?”
“七岁。”
铁皮小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屋外的狂风卷折树干,枯枝在丛间来回翻滚。与屋内的灰暗形成鲜明对比,发出的连续巨响声闻之心颤。
薄皮的铁门被风刮得哐当作响。
骆觉溪下意识往频频震动的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太大的原因,总觉得心慌。
她这才发觉屋内的光线实在太暗了。
“怎么不开灯?”
“这几天风大,把外头的线路刮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你一直都躲这吗?”
“没。”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略沉吟,与她继续慢慢说道:“这些天我去了很多地方,也去了我们之前约好要一起去的那个大学。那个学校很好。骆觉溪,你得去那里。你跟我不一样,你会有个很好的前途。”
听他提及之前的约定,骆觉溪眼眶一热,差点掉泪。但眼下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只能克制情绪,保持理智。
“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想你了。”
这般幼稚的话,成功激怒了她。她不由有些恼,声霎时高了几个度:“林虚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不是在开玩笑。”他看着很好脾气的模样,自动忽视了她方才恶劣的态度。适时转移了话题:“饿吗?给你煮碗面。”
“林虚舟……”
“我看你好像没好好吃饭,又瘦了不少。”
这本该是她想说的话。关心则乱,她不该在这种时候对他发脾气。
骆觉溪对自己失态的言行有些内疚,戛然止了话音。
林虚舟起身走去炉边,在炉中添炭。
炭湿潮,好不容易点燃,浓烟呛人。
骆觉溪看着地上晃动的影子静坐片刻,走去门边,将门敞开丝缝通风。隔着门缝往外看,漫天的大雪模糊了旷野。
“骆觉溪。”身后的林虚舟叫了她一声。
在游神的骆觉溪闻声回头,看向了他。他给她递来了一枝玫瑰,一枝花杆的尖刺被削得干干净净的玫瑰。
她隐约记起些事,心口一跳,目光转向了桌角放着的一把弹.簧刀。
那是他方才给玫瑰削刺的刀子。跟上次不一样,这刀很干净,没有出现令她心惊的血污。
她悬紧的心稍稍松下几分,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向他。
“我听人说,初雪的时候告白,两个相爱的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他白皙的面颊泛起红晕,展开的手臂不怎么自然地绷得笔直,把花递向她。
“虽然眼下说‘永远’好像有些不切实际,但我还是想试试。骆觉溪,我……可以吗?”
永远吗?
像是理想童话里才会出现的词。
骆觉溪看着他递来的花,有片刻的愣神。那朵玫瑰冻枯了,花瓣有些蔫。但被护得很好,每一瓣花都紧紧固在了花杆上。
见她好半天没动静,林虚舟渐渐有些沉不住气:“我难得浪漫一回,你不打算配合我吗?”
骆觉溪回神看他,蓄在眼眶中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急忙撇过脸,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花:“这种话你都信,你可真是个傻子。”
他似叹般道了声:“或许吧。”
转身走去炉边,揭开锅盖,伸手隔了点距离覆在烧滚水的锅上试了试温,旋即又将盖子盖上了。
骆觉溪盯着手中的玫瑰,思绪万千。
她忆起李叔用心良苦与她说的那些话,默了片刻,走去林虚舟身边,轻轻叫了他一声。
“你之后什么打算?是继续逃?还是……”
听她欲言又止,林虚舟回眸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还记得,帮着我和骆书阳一起处理丁秀珍身后事的警察吗?其中有个姓李的警察,他今天有找过我。”
“因为我的事?”
“嗯。”骆觉溪没打算瞒他,点头道:“我跟他咨询了一下,他说,你这种情况,如果能自首,是可以酌情轻判的。他还说,他会帮我们。他是个好人,他不会骗我的。”
“好人?”他眼神陡然一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骆觉溪并没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很肯定地一点头:“你当然是!不管别人怎么认为,你在我这,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
他似嘲般笑了一声:“那你确实没什么看人的眼光。”
骆觉溪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林虚舟收回视线,俯身在烧热的锅里下面条。
是手擀面。他厨艺很好,从前在面馆后厨打工,面条擀得匀称又劲道。她常吃他煮的面,就算只是素面,她也怎么都吃不腻。
他好像无论做什么,只要上了手,就能做得很出色。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能难住他。
其实如果他真有心想逃,以他这样的智商,警方要抓住他,确实有难度。
劝他自首,对他来说,真的会是一个好的选择吗?
她有些动摇,不由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所以呢?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林虚舟问。
“我没有想替你做决定,之前让你逃,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现在……”骆觉溪攒紧了手中的花枝,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心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我也只是个建议,看你要不要考虑自首?”
“你要我去自首?”他猛地转过身,一双漆黑的眼眸直直望着她,誓要看穿她一般:“你是希望能早些了结这件一直困扰你的麻烦事?还是希望我去送死?”
骆觉溪顿时一惊,被他这般陌生的眼神吓到,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希望你去送死?”
“你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你不会懂。在我看来,是被关进监狱、还是关进精神病院,都没什么区别。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有多煎熬,你根本不能想象。要把我再关进那种地方,还不如让我直接死了干脆!”林虚舟道。
骆觉溪想劝他,可又不知该怎么劝。他说的没错,像他这样的人,真要把他关进监狱或是精神病院,那简直生不如死。
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别提说服他了。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出口的话却异常苍白:“不是这样的,林虚舟,你别这么想。你想得太极端了。”
“是我想的极端,还是你想得太简单了?”他步步逼近,把她逼退至桌边,粗暴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骆觉溪,我不觉得你会是想法这么单纯的人。你真的,还愿意相信这个世界能变好吗?”
他的力道出奇得大,骆觉溪感觉自己的下巴骨都快被他捏碎了。
“林虚舟……”她疼到打颤,挣扎后缩:“你弄疼我了。”
他似是怔了一下。松开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迷茫。
须臾,他空洞的眼中再次被戾气填满。
转身走回炉边,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个白色的药瓶,拧开盖,将瓶中的白色粉末尽数倒进了锅里。
他的情绪波动很大。看着他越发古怪的举动,骆觉溪猜到了点什么。她若有所思地揉了揉方才被他捏疼的下巴,试探问道:“你在面里加了什么?”
“原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做到这一步。”他答非所问,拿起一旁的木筷,在锅中搅了搅。
骆觉溪没再问,悄声退步,将手中的花换成了桌角的刀。把刀小心藏进衣袖,以防不测。她没有想要伤害他,但如果他真的病发,她只求自保。
待白色粉末全部化进了面汤里,林虚舟转身走去桌边。
骆觉溪把藏刀的手背到了身后,屏息看着他朝自己伸来的手,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他伸出的手越过了她,弯腰拿起桌上的空碗。
见她似在紧张,他脚下步子一顿,颇有深意地盯了她一眼。
“我没办法想象,未来你的身边会有另一个人来填补我的位置。所以……”林虚舟从锅中捞了碗面,双手捧着,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送到了她面前:“骆觉溪,干脆跟我一起去死吧。”
似曾相识的话。类似的话,他的第二人格也曾与她说过。骆觉溪感觉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即便是这样的情境下,他还生怕她烫着,缩手将面碗移到了自己的唇边,仔细吹了吹。待不那么烫手了,他才又把面碗递向了她。
像是在对她发出邀请般,眉目含笑,道:“我们死在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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