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凌冽,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将李姓警察裸露衣袖外的一双手冻成了赤红色。
他搓了搓冻疼的手,在掌心里哈了口热气。
“听说,你跟隔壁那户人家的孩子关系不错?”
他的手跟那些常年跟庄稼打交道的手不同,那是一双拿枪的手。厚茧长在了右手虎口位置。食指关节微弯,指腹也被磨出了一层厚茧,那是经年累月练习射击留下的痕迹。
骆觉溪的目光在他的那双手上短暂定格,应了声:“还行。”
李姓警察频频搓手。实在是太冷了,他索性抱臂,将手夹在了咯吱窝里:“他们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这么冷的天,按礼数该请他进去坐坐。但她不敢,生怕他会发现林虚舟在屋里留下的蛛丝马迹。骆觉溪移开视线,窸窸窣窣将手中打包好的熟食袋子挂在了车把上:“听说了一些。”
“那家的孩子,是叫林虚舟,对吧?”李姓警察话音一顿,一双眼紧锁在她身上,似在观察:“你对他了解多少?”
虽是有了心理准备,但听他面对面与她提及林虚舟,骆觉溪仍是感觉心口一紧。
她没立刻应话,低着头闷声思考了片刻,斟酌开口:“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李叔,我能向你请教个问题吗?”
“嗯,你问。”
“如果是精神分裂病患发病时杀了人。这种情况下,能轻判吗?”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们确实是在调查林虚舟。骆觉溪听出了话外音,一颗心都在打颤。
她有必须要确认的事,遂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对方的眼睛:“他在精神科有过就诊记录,对吗?”
“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他确实……”李姓警察及时止了话音。发觉自己被眼前这看着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套了话,他不由警觉了几分,掩饰着咳了一声,回应她之前的问题。
“认定精神病人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经过医学鉴定,身体结构客观方面符合精神疾病标准,还有一个就是经过严谨的心理评定,确认对方在犯罪时完全丧失控制以及辨认自己行为的能力。如果以上两个条件都满足,按现在的法律,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轻判。”
“最重的话,会是死刑吗?”骆觉溪紧张询问。
“判重判轻,这要走司法程序看最后的庭审结果,我也不好一口说死。但就以往案例来看,如果他真是病发导致的犯罪,死刑应该不至于。”李姓警察看着她,说回了之前的话题:“林虚舟,你对他了解多少?”
“他是个很好的人。”骆觉溪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直视着他似在审视的眼睛,肯定道:“如果他真做错了事,我想,大概率不是他的本意。”
李姓警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不太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学校。之后他缺课,就没见过了。”
“他平时跟他爸关系怎么样?”
“不怎样。他爸是个酒鬼,喝了酒就发疯。平时就属他家动静最大,这事我们这一片都知道。”
“林虚舟做的那些事,有对你提起过吗?”
“没有。他这人平时话很少,不怎么爱跟人交流。”
“我听说,他平时有带着你一起去打工。他那么不爱跟人交流的一个人,为什么愿意帮你?”
“大概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同情我吧。”
……
骆觉溪早料到迟早有一天警察会找上她。
这样的对白,她在脑子里早已演练过。李姓警察问一句,她便答一句,应对自如。
“前几天有人跟我们反映情况,说是在西坝村的街口好像有见过林虚舟,”李姓警察话外有话道,“那天,你好像也去过那一片。”
骆觉溪不确定他这话的真实性,佯装镇定:“你说西坝村?哪天?我不太记得了。”
“周日,好像是一家书店附近。”李姓警察与她闲话家常般,道:“我同事赶巧经过那里看你从书店出来,跟你打招呼。不过你大概率是没听到,只顾低头看书没理他。他回了局里还跟我们提起过这事,说看你学习挺努力,怪不得成绩好。”
周日?书店?
骆觉溪忽地记起,那天她在书店翻阅资料翻到眼花,抬头揉脖时瞥见橱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她那时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错觉,只恍了会儿神,并没把这事放心上。
如果真如他所言,那天林虚舟确实来过。可……林虚舟为什么还没走?他明知回来对他不利,为什么还要回来?
“那天你有遇到过林虚舟吗?或者说,他有来找过你吗?”李姓警察问。
骆觉溪收回思绪,摇了摇头:“没有,我没见过他。”
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李姓警察跺了跺冻僵的双脚,忍不住抱怨:“这鬼天气,真是冻死个人。”
他回手拉开了车门,道:“太冷了,你快些进屋吧。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记得把门窗锁好。万一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李叔,你路上小心。”骆觉溪推着自行车往边上走了几步,让开了道。
“对了,要是有林虚舟的消息,记得第一时间联系警方。他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一旦发病,对身边亲近的人说不定也会下手。他很危险,你一定要警惕。”李姓警察提醒道。
骆觉溪点点头:“好,我会小心的。”
“还有……”李姓警察一手搭着敞开的车门,斟酌了一下:“在外逃亡对他很不利。他如果能及早自首,按律能从轻处理。这不是条死路,希望你们都能明白。我知道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只要他愿意主动投案自首,我可以跟你保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到他。”
他大概率是已经看出来了,她跟林虚舟的关系不一般。但他没有选择逼问,而是在含蓄的提点她。
骆觉溪自是明白了他的用意,略沉吟,应了声:“知道了,谢谢李叔。”
*
雪越下越大。
覆在窗框上的雪,为浓墨的夜妆点了一丝银光。
骆觉溪的注意力不怎么能集中,呆滞坐在破碎的镜子前,看着镜中被切割成碎片的自己,在游神。
李姓警察说的那些话,在她脑子里来回徘徊。
她在反思,自己情急下劝林虚舟逃跑的做法是不是错了?
想放他走,让他走得远远的,从危机中逃开,也只是她的本能反应。当时并没想太多,只求他平安。
两具无依的灵魂抱团取暖,就算再怎么想装成大人模样,也毕竟年岁还小。他们浅薄的阅历和尚未成熟的心性,都不足以支撑他们面对这么严重的一场灾难。
说到底,他们都是被现实给背刺了。
“咚咚……咚……”
断断续续的敲窗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有人敲窗!该不会是……
骆觉溪猛地从桌边站起,身后的椅子倒了都顾不上扶,急匆匆奔至窗前。将敞了丝缝的窗帘拉开,一眼就瞧见了攀挂在她窗外的林虚舟。
漫天的落雪在他身后交映成画。
他在一片莹白里,笑盈盈地看着她。
“林……”骆觉溪隔窗看着他,一颗心在狂跳。她抖着手打开窗,紧张探头,往周围观望:“你疯了,你怎么还敢回来?不怕警察……”
他手臂一撑,仰起脸,在她唇上浅啄了一口,阻了她的话音。
骆觉溪一下愣住。唇上残留的温度好似在提醒她,这不是梦境,是现实。
“我想你了,”他低着声问,“你有想我吗?”
温柔和缓的话音裹在凌冽的风里,吹开了窗,在她心头震荡。
她怔怔地看着他漆黑眼眸中小小的倒影,慢半拍点了点头。
“跟我走,”林虚舟话音愉悦,“从后门出来,我在楼下等你。”
见他准备下去,骆觉溪急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干嘛去?”
他粲然一笑,道:“私奔。”
像是玩笑话。
许是多日的思念麻痹了她的思维,她忽略了他身上的反常,短暂忘却他身上潜藏的危险性。只呆呆地看着他在雪中闪着光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又点了点头。
从后门出去,林虚舟拉着她的手,在雪中狂奔。
寒风冻疼了她的皮肤,吹麻了她的神经。
她整个人都是放空的状态,任由他拉着自己,穿过庄稼地,行至荒无人烟的小路,坐上了他的重机后座。
他的目光极留恋地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给她戴好头盔,载着她在夜色中穿梭成影。
漫天大雪下,她伸手抱紧了他的腰。
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明明都是在极度缺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两个人,却偏渴望爱。用自己笨拙的、生涩的、极端的方式,用尽全力爱着对方。
正是因为有了渴望、有了贪念、有了**,才滋生了这么多的痛苦和罪恶。
可他们都无法停下。
就算明知前方是悬崖峭壁,也誓要抱着纵身一跃的勇气,一同沉沦。
要么爱,要么死。这是婴儿的思维方式。
他们都只是披着大人外衣的稚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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