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怀疑我存在的意义。
入口进了人,大地随之震动,树木仿若长腿般移动,三两下能做出口的入口就被堵了。白桦树生得高大挺拔,遮住了外面透进的光幕。
骑在马上的女骑士警惕地握住腰间的佩剑,她远眺过来,我确定,她望见了我。
骤然加快的心跳让我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恐惧。
我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她,身边的黑猫毛奓了一次又一次。
我突觉这副画面有些熟悉,仿佛我不久前也观察过谁,不是切斯特的白毛,而是一双绿色的眸子,跟女骑士的血红搭不上半点儿关系,可我记不大清,黑猫也对我观察的人保持了一种敌意。
为什么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会知道番尼?为什么我见到这个女骑士,就知道她体内流着番尼的血?
我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世界有蝙蝠、有恶魔、有骑士,那其他世界呢?
身为一只还未蜕变成血族的吸血蝙蝠,我可能太过聪明。
聪明,是会受苦的。
我用肉翅拍了拍黑猫光洁的脊背,小声安抚它:“别叫,别生气,她没有问题。”
其实我并不清楚黑猫会觉得女骑士有哪些问题,梦辞作为猫更像狗,有一身看家护院的本领,也许只是因为领地有外人入侵便像狗那般咆哮,不过我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我总是在想事情,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记不住,也什么都想不通。
于是最初的那个“存在的意义”,瞬息之间,我就将它抛之脑后。
骑士军团离我们越来越近,我飞到黑猫头顶,伸出爪子要去抓它的后颈,带着它离开此处。
这里太危险了,人要杀死一只单打独斗还带着宠物的蝙蝠,手段不要太多。
可我运气不总那么好。
我的爪子将将触到梦辞的后颈毛,黑暗处便涌来大波蝙蝠,裹挟着杀意,熙熙攘攘,竟把我也卷进了队伍里。
我叽叽叽的尖叫,梦辞懵懵地立在树枝上,良久,它反应过来,如灵长的猴子般一跃几个树枝,跑跳着来追我。
吸血蝙蝠随血味而动,我有所预料,他们大抵是被女骑士身上的气息给吸引。
这不尽然怪她,我能感觉到其中还有原因,一个我忘记且不愿想起的原因。
到底是几百双翅膀,飞得就是比梦辞跑得快。
我被重逢还来不及叙旧的吸血大军带到骑士团这里,他们直奔黑马而去,我一眼便瞧出马匹只是幌子,骑士们在用牲畜来辨别我们的位置。
但桑尼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一个一口,将黑马吸食殆尽。
火光擦亮,火炬高举,映照出女骑士冷肃的面孔,如同那个女海巫,只有她们这般坚毅果断的人,才能在这种境况中活下去。
我庆幸是她们,又愧疚是她们。
女海巫是谁,我在庆幸、愧疚什么,我已经没空去想了。
好几个炽热的火把接连朝我们扔来,吸血大军捕食向来是以多、快、狠为宗旨,一群一群地快速扑向猎物,不给其反击的机会。
因此能轻易被火把点燃的黑气燃烧起来,也能一大片一大片地烧死所有蝙蝠。
火光如烟花爆炸从前往后涌来,我不可豁免地害怕起来,吸血蝙蝠再怎么凶悍,个头上也是小生物,趋利避害太正常了。再者,我压根不把自己当蝙蝠,根本不会去维护吸血蝙蝠那点儿不怕死的脸面。
胆小就胆小吧,活下去才是正事。
我逆着蝙蝠群朝外飞,倒飞是门技术活,除了我没有蝙蝠会。可惜“英勇”的蝙蝠太多,发疯后的力气又大,我根本挤不动。
混乱之下,在一片灼热中,我好像撞到什么东西。
我眼眸一闪,瞧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直直坠落,我调转身子,慌忙去用爪子勾他,但再抬眼的同时,火光烧至我身上,我又弃了去捞他的想法。
被火烧的感受,叫我现在再去回忆,已无暇回忆起来了。
也许是蝙蝠脑容量过小的缘故,我记性一直不是很好。
记性不好,也有不好的好处。至少我想不起来被火烧时的疼痛,硬要说的话,火光带给我的感觉反倒是温暖,就像夜里我躺进梦辞怀里的柔软。
即便现在我被火烧伤落到地上,身上散发着焦味,我也感觉不到疼。
我试着动动脑袋,将一根挡视线的草压在脸下,朝前方那抹白色的身影看去。
那个女骑士发现切斯特了,她捡起了他,看样子是要把他养在身边。
我不确定这算不算好事,不过我听见切斯特被女骑士抓住的那声惊叫里,没有不乐意的意思,想来他是愿意跟着女骑士走的。
等他离开“在深处”,不,也许脱离蝙蝠大军,他就会立刻忘记我。
这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宿命,就像我始终想不起我的过去那样。
我仍旧不难过,心里解脱的爽快感愈发明显。
这般愉悦着,我视线里出现一双毛茸茸的脚,有白有黑,白色的毛拧成一朵花。
是梦辞。
不该有的愉悦褪去,我不得不重新悲伤起来,悲伤之余还有点心虚。
咳咳。
我死了,梦辞该怎么办?
我是只聪明的蝙蝠,他亦是只聪明的猫。
浓烈的死气我们是一起,一日一日地闻过来的。
烟雾和火将我的嗓子刺激坏了,我说不出话,连叽的一声都发不出来。
梦辞察觉不到我内心的几番流转,他神色如常地低头,如往常般舔舔我的脑袋,没几下,他遽然开口说了话:“南芜,不是我饲养了你。”
“是你,在最开始驯服了我。”
最开始?哪个开始?
我张嘴想问,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还未想清楚便已经死去。
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是不会给人留遗言的机会。
现在只有梦辞留在这里了。
不过很奇怪,我死了,却又没真死。
我仿佛脱离了蝙蝠的身子,化作一缕微光飘在半空,眼睁睁地看梦辞把一块白色的碎片塞进蝙蝠的身体里。
不多时,我这抹微光更亮了些,意识更加清晰。
我徒得发现,我离不开梦辞了。
字面意义上的离不开。
这个世界的规则,人死了,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狱,而我哪儿都没去,就跟在梦辞身边,不论是我这抹光,还是我的蝙蝠尸体,都在看它跟踪切斯特和吉内芙拉。
哦,对了,吉内芙拉就是那个女骑士。
如我聪明的小脑瓜所预料的那般,切斯特跟着吉内芙拉过得很好,忽略掉一开始吉内芙拉时不时想吃掉他的眼神,他比在吸血大军里过得要好太多了。
不用自己找食物,不用风餐露宿,就连赶路都不用自己飞,他有专属的休憩布包,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我跟在梦辞身边,看他一只猫为了生存,什么都吃。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不喜欢黑猫,它到哪儿都会被人赶走,为了吃饭和睡觉,并且不让叼在它嘴里的我的尸体受到伤害,它偶尔会躲到人家阁楼里捕老鼠,草草饱餐一顿后,抱着我的尸体睡在灰尘到处飞的脏布上。
我不明白他执着于切斯特和吉内芙拉的原因,就像我之前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关注切斯特一样。
它看不见我,我也说不了话,索性安静的日子足够我思考。
在它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吉内芙拉每一个坚定的选择,看着圣女惩罚的火把略有偏差却正好落在法阵上,让火焰吞噬吉内芙拉也不为所动后,我猛然想起了那块白色的碎片。
如同一片鲜嫩的花瓣,细长得犹如羽毛,带着火焰的温暖融入我的身体。
梦辞跟着吉内芙拉,是为了碎片?
这个碎片有什么用?切斯特不是已经给它了吗?
我无法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只能看着他犯错,看他询问吉内芙拉,它手臂上的花纹是哪种花朵。
它清冷的声音过分冷淡,没有一点儿同我的尸体说话时的柔和,冷漠得不像是晚上会将我放在中央,团成团给我取暖,又舔我毛发哄我入睡的那只黑猫。
吉内芙拉答:“蓟花。”她便复活了去,只身对抗咄咄逼人的天堂和地狱。
她勇敢又坚定,幸好是她这样的人……
我无从知晓吉内芙拉的抉择有没有达到她预期的效果,因为当梦辞将那块黑色的碎片塞进我的蝙蝠尸体那刻,我这抹光就消失了。
光芒黯淡的过程里,我紧盯梦辞,恍惚中,我以为梦辞终于看见我了。
来不及确认,我便换了个地方。
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我睁开眼睛,平静地看一只丑陋的怪物啃咬我的手臂后,徒然害怕地逃走。
我淡定地站起身来,拍掉屁股上的灰,顶着众多怪物的目光往街上走。
我现在明白了一点,那些碎片是帮助我恢复记忆的东西。
如今我已经能想起前两个世界的事情了,另外,我眯眯眼,抬手挡住刺眼的太阳,我在我本来的世界里,应当是朵花。
现在,我要去寻一只会照顾花的黑猫了。
突然发现,还是更一个世界,完结一本书比较方便,我决定连更把黑猫篇完结再去写《花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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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Chapt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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