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璞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元时愈鼻翼之前急促的呼吸和嘴里的回甘就是证据。
元时愈忽然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名为潘多拉的魔盒。这个魔盒装载着过去，连接着未来，但现在却被埋葬在了夏鸣市的每个人心中。
没人愿意提起。
或许是因为晦气？
也可能是因为愧疚。
“你不怕我吗？”宋璞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了这句话。
元时愈掀起眼眸看了看宋璞，嘴里哼哼卿卿。
“我的头好晕啊。”元时愈曲起双脚，漂亮的脚踝在洁白无暇的被单上蹭出褶皱，也蹭出了宋璞心里的涟漪。
“别乱动。”宋璞伸出手，用宽大的手掌扶住了对方的脚踝。
元时愈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许了宋璞的举动。
在宋璞的视角里，元时愈半摊着腰躺在床上。他的眼里涟漪闪动，双颊通红，他的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浮动，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熟过头的水蜜桃。
靠得近点，甚至还能感受得到对方身上的热气。
宋璞呼吸一滞，指尖不自觉地在对方脚踝上收紧。
在宋璞还在做山神的时候，他经常扯布做招魂幡和招魂铃。十指间除了写试卷磨出的薄茧，虎口间还被这些布磨出了一层厚茧。
指腹微微用力，茧子带过电流，元时愈的小腿忽然不可控得抖了一下。他才想把脚收回，没想到却被宋璞直接遏制住了。
禁锢激起了元时愈的逆反，他抬起腿，使劲用力瞪向宋璞。
可惜，这力度放在宋璞眼里，实在是太小了，小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宋璞勾唇，眼底流光闪过。
瞪不到人，元时愈索性摆烂，闭上眼睛适应着穿越时空后滞留的眩晕。
宋璞知道穿越时空的滋味并不好受，大部分人穿越之后，都会产生轻度眩晕的迹象。严重的甚至会水土不服。
何况，元时愈穿越了两次。
看着倒在床上哼哼轻轻的元时愈，宋璞抿了抿嘴。
实际上，宋璞并没有选择对元时愈开放所有记忆。
比如，为了搭建南北大道，坐落于城隍庙所在街道的所有门店都要被迫关门。
而开设这些门店的人里，绝大多数是普通人。普通人家不比房东，能坐拥几栋楼作为基础资产进行收租。
他们最关心的，不过是今天天气如何，今年顾客多少。
这成百上千的普通人里，大多是在这条街上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老街坊。
忽然被告知要搬离这里，多少会有些怨言。
其中最离谱的，是一名商店老板。
如果元时愈能亲耳听见这位老板的胡话，那元时愈一定会气得立马下床跑去，把对方揍一顿。
被迫关门之后，这位商店老板非常生气。毕竟自己辛苦经营半辈子的小店一朝变成泡沫，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于是，他立刻将矛头指向宋璞，声称是宋璞非要保留发财树，自己才倒了大霉。
商店老板站在街道口，言之凿凿，唾沫横飞。
他先说宋璞为了省钱，让施工队不要挖走发财树。又说发财树在路边吸了太多灰尘，生机衰败。于是得出结论。
就是因为发财树衰败了，自己才倒了大霉！
初中时期的齐声站在情绪激动的人群里，神色疑惑。
为什么平日里算账扯皮精明得吓人的大人，会在这个问题上蒙眼瞎。
明明不是宋神的错，为什么没人发现？
“对对对，就是因为那人非得要保留发财树，把好端端一个树都在路边吸灰尘，我年初还去拜过那树，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倒了大霉！”男人朝地下呸了一通，围观群众发出一阵恶寒。
“可让你滚蛋不是元叔叔吗？和树有什么关系？”刚做完作业的齐声站在自家院门口，听得一脸懵逼。
“听说是他让元总保留那棵树的。”男人说道。
“可没有那树，你也一样会关门啊！”齐声反问。
“那棵树是我们以前拜过的发财树，就这么放在路边吸灰尘，简直糟蹋！”男人勃然作色，怒视齐声。
“难、难不成要砍了它？”齐声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嗫嚅。
砍发财树？谁敢啊！
被齐声这样一说，男人自己心里也知道自己在乱说。但人就喜欢这样，就喜欢为自己找借口，就不愿意认错。
他拉不下面子，依旧在嘴硬。
“......都怪宋璞，谁让他一拍脑门就决定拆了城隍庙。他和他爸都一样，总是一拍脑门做决定，家里有关系了不起啊！”商店老板满脸通红，好像自己有多委屈一样。
“不是元叔叔和你们非逼着他拆得么？”齐声嘟囔，他急得都快哭了。
“你懂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齐声还想反驳，却被一旁尖酸刻薄的大人回怼了过去 : “你说话小心点，等哪天这施工队拆到我们这条街道上，就是你招来的瘟！”
“齐声他爸，这就是你教的孩子？我还以为师大高材生有多了不起，没想到教出这么没教养的东西！”
“养不教，父之过！”
大人们可真奇怪，冤有头债有主，退一万步来讲，这事如果非得找个出气筒，那也得找到元叔叔头上去，关宋璞什么事啊。
齐声只敢在心底这么说，因为他的鲁莽，他爸正弯腰向别人道歉：“小孩子随便乱说的，别放在心上。”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年幼时的男神。
当然，这些事情，宋璞并没有让元时愈窥见一二。但鉴于元时愈如此聪明，宋璞觉得对方根本不需要动脑，也能猜到七八。
————
月亮西沉，树影错错。月光从西窗透过，倾泻在二人膝间。
短短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元时愈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他抬起头看着宋璞。“旧教学楼的鬼打墙，不是你弄出来的吧。”
通过梦境的回溯，元时愈对宋璞已经摸透了，但还是有很多疑惑。
他想起在校医室里，田楷曾和他说过山神的工作。
[在过去，孤魂野鬼执念未消，会尝试往返人间，给人间执事造成极大不便。于是，阎王率千万阴兵，在最靠近忘川河的夏鸣市划出圈地，派遣阳间官……也就是山神管辖，直至那人了却凡间心愿，前往地府投胎，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但他仔细回想了半天，还是没从这些信息中找出宋璞与鬼打墙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猜想，宋璞和那个困扰他的鬼打墙没有关系。
“确实和我没有关系。”宋璞直接否认，“忘记和你说，市一高原来并不在郊区。”
元时愈眨了眨眼睛，福至心灵，“原来的市一高是在城隍庙那条街上？三年前，为了建南北大道，市一高也被拆了。”
“是的。”宋璞掀起眼帘，眉眼深邃，他定定地看着元时愈，这才点头，“后来，他们在郊区划出新的空地，用来建设学校。”
“这块地有什么问题吗？”元时愈疑惑。要不然，为什么偏偏是旧教学楼有了鬼打墙。
“当年，阎王率千万阴兵，在最靠近忘川河的夏鸣市划出圈地，派遣阳间官管辖执念未尽的孤魂野鬼。”宋璞还没说完，元时愈就反应过来了。
“那他划出的那块地，不会就是现在的市一高吧？”元时愈圆润又明亮的双眼微微睁大，一脸不可置信。
“不是。”宋璞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大概在市一高附近，但具体在哪......我并不清楚。
宋璞帮元时愈拉过毯子，改在对方身上，这才继续说下去，“在市一高建立之前，那里是阴气聚集的盛地。而市一高建成之后，大量学生涌入，聚集了大量阳气。在这个过程中，阴气与阳气对冲，导致气流不稳。最终在旧教学楼里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这口子，就是鬼打墙。”
“一开始，阎王那边还会派人过来帮忙打点，时间一久，那边也渐渐不来人了。此地便成了神鬼都嫌的三不管之地。久而久之，怨气越聚越多，自然形成了鬼打墙。”
“为什么那些人不再来了？”元时愈忽然想起宋璞受伤的事情。
那个时候出现的青袍怪人以及铅甲怪人，像极了话本里判官的模样。
“因为我失职了，我在居民心已经没有可信度了。”宋璞看着元时愈，“我连城隍庙都守不下来，没有人会愿意去听一个废物说话。”
“可那不是你的错。”元时愈轻声说道。
“重点不是我错了，而是别人认为我有错。”宋璞似乎对元时愈露出了一个微笑，逆着光，元时愈看得并不真切。
元时愈眨了眨眼，看着宋璞不说话。
一般情况下，正常人表达事务时，往往会被主观意志所支配，大多人也会一直我为中心，构建一套适合自己的说辞。
但宋璞不一样，宋璞说的话，表达的事务，都习惯将“自己”这个主题从任何事务之中摘除干净，用最客观的角度来阐述一切问题。
这才是让元时愈感到疑惑的地方。
“既然你卸任了，你为什么还要站在校门口招魂？”元时愈语气有些急促，“你已经不是山神了，你还要替这些人打白工？”
“你别生气，入夜之后，那些藏匿在黑暗之中的魑魅魍魉都会现身。如果不用招魂灯为引，将他们引去他们该去的山野，他们会去袭击住校的学生。”宋璞定定地看着元时愈，语气没有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学生是无辜的。”
元时愈瞪着宋璞，他的心里憋着一口气，可他却无处诉说。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憋屈，难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做了。”元时愈问道。
“从三年前，城隍庙被拆毁之后。”宋璞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确切来说，应该是新的市一高校区开始筹备建设的时候。那个时候地脉不稳，这一带经常有不太安分的骚动，我便在半夜点灯，把这些孤魂野鬼引到阎王划出的那片自留地去。”
“那你便不算失职，你苦苦支撑这么久，他们凭什么不来。”元时愈皱着眉头，圆润又明亮的眼神里写满不解。
“所以，这个地方并不安全。”宋璞摸了摸元时愈的脸，表情里是元时愈从未看见过的怜爱。
这就是要赶他走的意思了。
元时愈立刻说道:“你别想，那臭道士说你是我命定的佳人，你连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照片都弄到手了，说我们缘分匪浅。”
“你就这么赶我走？”
宋璞愣了一下，“怎么道士？”
“我在梦里看见的，在城隍庙门口摆摊的那个。”元时愈把梦里所见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宋璞眉心微蹙。
月亮西沉，屋外略过一只惊鹊，天就要亮了。
“城隍庙周边市容整改，连黑柴都被逼得无路可走。”宋璞那种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疑惑，“我父亲的下属是专门发放营业许可证的。”
“在我印象里，我从没见过你说的这个道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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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山神爱人（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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