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剧烈疼痛中醒来的目黑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虽然这里漆黑一片,但自己的身下应该是有地面支撑着的。此时他的脑海一片混沌,完全回忆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道白光闪过,他便出现在了此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地方有蹊跷,必须尽快改变当前的处境。于是他摸索着站了起来,想要去寻找那忽远忽近的声音的源头。
他发现自己的鬼目并不能探明周围的情况,便只好用一种更为原始的方法,伸出双手,在黑暗中谨慎地一寸寸移动起来。
倏忽之间,他摸到了一面墙壁,并在与之平行的不远处,发现了另一面墙,这么看来,此处是一个类似于走廊的结构。既然是走廊,那么它的两端应该是有开口的,或许那里就是离开此处的关键。
如此想着,目黑繁便用手扶住墙壁,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走去。只是没走多久,他就发现那模模糊糊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的眼睛抠下来?为什么啊、好痛、好黑……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那声音明显是在自己的正前方!目黑停下了脚步估算着自己与声音的距离,就在这时,那声音却突然加速朝着这边过来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一片漆黑之中,这个责问声好似一道催命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目黑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那是一个由许多苍白尸体堆叠交叉而成的巨大肉堆,浑身上下遍布着扭曲变形的肢体,一个个光秃丑陋的脑袋耷拉在肉堆外侧,他们的全都失去了双眼,用两个深黑的骷髅盯着眼前的人,蠕动着向他靠近。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造物,潜意识告诉他,被那个肉堆抓住的话,自己必死无疑。
目黑繁想要转身逃离,双腿却像是灌了铅般沉重。那个肉堆已经挪到他的跟前了,上面的脑袋全都用空洞的黑窟窿打量着他,疑惑了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发出破旧风箱般的笑声。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你是牢房里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废物,我们在你身上撒尿你都没反应呢,哈哈哈哈……”肉堆上的几个脑袋开始一摇一摆起来,咯咯咯地笑着,可这种嬉笑马上变为了嗔怒。
“他娘的,为什么你这种废物都能活下来,我们却必须得死?!”
“我……对不起,我自那之后一直都在赎罪,对不起……”从来到这里后他就感觉十分奇怪,自己的身体里好像凭空多出了某种东西,正是这个东西在影响着自己,以至于让他做出了这种不符合其作风的行为。
并且,现在的他无法摆脱这种影响,越是挣扎,就越是沉沦。
就像噩梦一样,身处其中的人不会发现梦境的端倪,但它所带来的情绪体验,是与清醒时分毫不差、甚至是更胜一筹的。
“对不起?你道歉我们的眼睛就能长回来?!你道歉我们就能活过来?!”那些脑袋全都开始颤抖起来,他们的口中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嘶吼,刺得目黑繁的鼓膜发痛。
“哈哈哈哈哈、逃吧、逃吧,就像那时的我们一样,奋力地逃吧!”
目黑捂住了耳朵,这些东西发出的叫喊声无时无刻不在消磨他的意志,他的本能告诉自己,不能跟他们在这里耗下去,要向反方向逃走。
好痛,身体感觉要碎掉了,每走一步全身都像万箭穿心一样,脚步好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了,吸入肺中的气体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好黑,好冷,必须逃离这里,还有人在等着我……
对啊,已经和那时不一样了——自从被老张救下后,他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啊……所以,自己必须活下去,不然他们会伤心的。
要逃离这里……
刚迈出步子,他的双腿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扯断了。青年发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身后的肉堆也同时发出怪笑,拎起地上那双还在冒血的腿,把它插进了自己的身体中。
没有腿的话,就用手……
他知道自己作为非人之物,是有一定的再生能力的,破损的人皮只要修补一下就好,这点痛,忍一忍就过去了。于是他用双手撑起身子,以一种毫无尊严的方式,向前慢慢爬去……
即使这样也要前进的理由是,“走廊”的尽头出现一道白光,成为了幽暗之中唯一的光亮。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到达那里。
“咳咳…呃!”身下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冒出了两块锋利的刀片,将他用来爬行的双手齐崭崭地切割了下来。
没有手的话,就用牙!
那束光已经近在咫尺了,不能停下来……目黑繁张开嘴,用上颌的獠牙咬进身下的地面,拖着残破的身躯,几毫米几毫米地移动着。血液浸染的漆黑的泥土,随着他的动作粘在了口腔中和伤口上,即便如此,他也要触及到那束光。
而与此同时,肃安羽也面临着类似的噩梦。
这片漆黑幻境的恶意,撕开了他身上最大的那块血痂,并在伤口上放下了蜷动的蛆虫。
捕兽夹夹断了父亲的脚,猎枪打爆了母亲的头,那时的他还是未离巢的雏鸟,就这样被人从巢穴中抓了出来,辗转于各种不同的鸟笼之间。时间久了,他也变得麻木起来。
锁链、牢笼、铁丝网……那些买下自己的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冰冷的铁将他拘束起来。长此以往,他的脚踝和脖子上也烙下了不消的印痕。
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叫,见则其邑有恐。
古书中记载,酸与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恐怖的事发生。但这只是一种对于其能力表象的解读,所谓恐怖的事,其实是被动型诅咒触发后的结果——于是每一个买主都在他的这种能力下死于非命,紧接着他就会被买主的亲属卖给下一个人,就这样周而复始。
但其实如果人类面对他时能够怀揣着善意,诅咒也就不会发生。可惜,他们只会拿出铁锁与棘刺,然后被自己散发的恶意所反噬。
还记得母亲曾经跟自己说过,人间是多么的美好,她畅想着孩子能够带他们一起走出深山,去那人间看看。讽刺的是,她死在了她所爱的人类的猎枪下。
“只不过是人,我们走进了树林
诚惶诚恐,柔声细语地
唯恐吵醒白嘴鸦
唯恐悄无声息
走进一个翅膀和啼鸣的世界。”
那个由猎枪与捕兽夹所构成的庞然大物如此唱颂者,一步步朝着肃安羽逼近,每走一步,它身上的枪管就齐射出子弹,这些子弹虽然没有瞄准前方的少年,但其数量早已达到了“枪林弹雨”的规模,不瞄准只是因为没有必要罢了。
他被三枚子弹击中,分别是背上那两只光秃秃的翅膀,和小腿腿腹。
“切、这种程度的伤害,我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次了,你以为我会怕?”肃安羽一边装作嚣张的样子大喊,一边悄悄地观察着不远处的那束光——那束光从他一醒来就在那里了,一定是在暗示着什么。
这次他的被动型诅咒并没有生效,翅膀上的羽毛也在之前的战斗中用完了,现在的他看上去盛气凌人,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
然而在他这么大喊一通过后,那个庞然大物竟然开始自发地分解起来。肃安羽知道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光亮处。
在接触到光束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稳稳落入了少年怀中——是已经失去四肢,精疲力尽的目黑繁。
“原来那束光…是你啊……”怀中人在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周围的黑暗渐次褪去,追逐着二人的怪物留在了黑暗之中,定格在了原处。二人被一片白光所笼罩,包括时间在内的一切都慢了下来,辽阔的空间中,唯有彼此的心跳。
“喂、你怎么伤成这样,不要睡!”
看着浑身是血的他,肃安羽霎时间慌了神,明明自己之前在面对那个巨物时都没有这样慌乱,怀里的人却轻轻松松地让他卸下了故作坚强的伪装。
少年顾不上身上的枪伤,紧紧抱住怀中失去四肢的血人——此时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怀中人死去。或许是因为少年的执念超越了恐惧,在两人血液交融的一瞬间,奇迹发生了。
只见目黑繁手臂和大腿的断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构着,白骨凭空出现,筋肉缠绕其中,须臾间,他的手脚回到了身体上。
肃安羽目瞪口呆地看着怀里的人迅速痊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二人就这样有些尴尬地抱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少年像触电一样迅速弹开,而被他弹走的那家伙竟然笑了,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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