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时候两人是相顾无言的，明明曾经彻夜促膝长谈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但如今却是两相生厌。
姚青韫看向自己手中的酒盏有些出神，冰凉感随着玉石杯壁将丝丝凉意传入指尖，杯中倒影却叫人越发看不清。
坐在对面的人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姚青韫眸光微颤，别过头又什么也没说，只将酒送入口中，一股辛辣感瞬间就从喉腔烧到了胃里，他怔了怔道：“这是？”
“酆都的酒，怎么？不喜欢吗？”齐奉禹面不改色的一口饮尽，“果然够烈，痛快！”
“没有。”姚青韫自顾拿起酒壶倒酒。
许久未曾尝过的滋味，一入喉就让人想起许多事情，就像多年前两个年幼的孩童同枕而眠的每一个夜晚都如此清晰出现在眼前。
齐奉禹道：“你不是觉得屋子里无趣，总想出来吗？”
两人对坐在紫藤花廊下，日头不算太大，为避暑下人们还特地搬来青铜冰鉴将酒水甜品放入其中冰镇。桌上放着几盘精致的菜肴，看上去就色香味俱全。
姚青韫道：“我想做什么，你最是清楚不过。”
齐奉禹看着眼前人，叹声道：“我又不是精怪，怎么会读心。”
“你自是有颗七窍玲珑心，旁人遇上只会平白被你榨干掉最后一滴价值。”姚青韫冷声，忍不住道。
“我待你可是捧着赤诚之心，天地可鉴。”齐奉禹面色如常。
“天地可鉴？”姚青韫听着只觉可笑，“你将我强行留在府中是天地可鉴？
“你调走戍守酆都的白万里让他被迫留守京都，是天地可鉴？
“你用师父旧作要挟我出现的下作手段，也是天地可鉴？”
字字句句，每一件事情讲出来姚青韫都仿若心口被撕裂般，留在誉王府的每一日他都无比后悔当初为何要认识齐奉禹，自己又为何会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拿捏住软肋，才会落到如今这般日复一日的煎熬地步。
齐奉禹听罢，淡然一笑道：“你自愿留在誉王府看守华千红的遗作，而我不仅尽心尽力帮你收集其余散落各地的遗作，还派人贴身保护你。”
“至于白万里，他不适合边关，也没有那个能耐留在边关，调他回京都是理所应当，至于以后怎么样那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齐奉禹此人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把柄，好像他永远都能摆出一副行事淡然云淡风轻的样子。
明明是青天白日，姚青韫却莫名感觉自骨头里钻出一股寒意，这股寒意从脊梁骨四散冻结住他的血液和心脏。
“你看你，这酒水太凉你身子不好，不可贪杯。”齐奉禹伸手握住姚青韫的手，从手掌流连到指尖，“你看手都发凉了。”
他非常自然的攥紧姚青韫的手指，将其团缩在自己掌心。
“来，我喂你吃。”齐奉禹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夹着，“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喜欢吃鱼，但酆都江河少鱼也少所以许久才能吃上一回，你还同我说羡慕京都什么都又每天都能吃很多好东西。”
少年人最是易懂，所说即是所想，所做即是所思。
“小孩的话不能当真。”姚青韫想收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齐奉禹道：“那就算是我天真，我信。”
他夹过一鱼肉，那白嫩的鱼肉落入姚青韫的唇边。
“吃吧，就算你不喜欢。”
姚青韫死咬下唇，却在鱼肉靠近时，松开了唇齿。
细嫩鲜滑，自是极好的味道，可从舌根泛起的苦涩让人味同嚼蜡。
“不必了。”他感受着口中滋味，只说道，“我吃不惯京都的食物。”
对方不再强求，放下筷子，也松了手。
临着廊边引着一池活水，莲叶簇着莲花，盛放在池中，也许是天气炎热，几只锦鲤嬉戏躲藏在下面。
“你说，若我只做这池中鱼，河中莲。那样的话日子会不会轻松些。”明明是问句，却听不出疑问。
总好过现在。
可人有人苦，物有物哀，万事万物自有它的兴衰起落，它的规律。齐奉禹未尝不知这般道理，只是此刻他甘愿说自己是一方莲叶一尾游鱼，痴人说梦罢了。
“人终究不是物，受制于礼法，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姚青韫忽然开口。
“鱼荷也会受制于方寸天地，不得自由。”
他拿起刚用过的酒杯，拨开手腕轻轻使力就将其扔入湖中，湖面泛开层层涟漪，鱼儿受到惊吓争相腾跃而起溅起颗颗圆润的水珠，粉荷摇摆着身姿不安地被水珠击打着不得停歇，莲叶静静托着荷花帮其分摊着那不断滑落的水花。
“但你不该是这样。”姚青韫眼中似有水雾覆盖，片刻却又归于平静。
齐奉禹顿然，外露的情绪逐渐收回，仿佛刚刚那个鱼莲做拟的人只存在于须臾。
“讲什么大道理，你不是最不喜史书古籍吗？”齐奉禹轻声笑着，“当年夫子授课时，也不知是谁成日趴在桌上同周公作伴。”
“人是会变的。”姚青韫偏头，放于膝盖地手掌骤然攥紧，额头细碎的绒毛在阳光下映出耀金的颜色。
“你从前不是也说过，想做镇国将军吗？”
不知是多久之前的话语，如今提起，总觉时事过迁。
“我说过吗？”齐奉禹说罢，又摇头补了一句，“我不记得了。”
耳侧却传来那遥远前的话语，两个幼小的孩童，钻在被子里跪趴着，唯一的一盏煤油也只是昏暗的亮着。
“我想留在京都照顾师父，可师父不同意。”小小的人有些气鼓鼓道。
“你呢？我走后，你想做什么？可千万别再傻愣愣的给人欺负了。”
“我知道。可我想...我，我不知道想做什么。”更小的人苦恼道。
“我只想你别走......”更小的人落寞到。
“可我很快就要被师父送走了。”小小的人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我又不能带你走。”
像想到什么似的，他突然开口：“诶，要不你长大后去参军，去做镇国将军吧，戍守边塞，保护延边百姓的安全，超帅的！”
“镇国将军？”更小的人眨巴着眼睛，有些困倦地小声喃喃，“嗯，我想做镇国将军。”
小小的人环抱着更小的人，两人互相取暖着沉沉睡去，更小的人朦胧间暗想着，他一定要做一个强大到可以保护家人，保卫国家，守护万民安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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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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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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