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儿愣在原地。
女子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有顾虑,便解释说道:“是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姓陈,名红玉,家就在青山脚下的杏花村。我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到底也还有房屋几间,你住下也无妨。更何况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当允我报恩。”
钱宝儿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姑娘你也太抬举我了,我不过就是顺手而已。”
陈红玉坚持道:“你是顺手,救的可却是我的命。”她一把抓住了钱宝儿的手腕,“我不管,你就得去我家住。”
钱宝儿失笑:“你放心,我肯定会先送你下山去的。至于后面的话,到时再说。”
陈红玉这时也不勉强她,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钱宝儿走的,想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又能往哪里去?况且这恩,她陈红玉是一定要报的。
钱宝儿再度示意她上来。
陈红玉要强,一开始还不肯,毕竟钱宝儿比她年纪还要小,要一个妹妹背自己,她实难做出。不过她的腿却不容她自己行走,无奈还是钱宝儿背起了她。
钱宝儿自幼在寿喜班学习,最要紧的便是体力充沛,虽然胡班主夫妇对她严苛,吃喝上却不曾亏待过她,再加上在台上摸爬滚打这些年,是以她的身体比陈红玉还要结实些,个子也比她高,背起来也不是很吃力。
“看见下面那个村子没?我家就在那儿。”才拐过一个山头,陈红玉就激动地指给钱宝儿看。
杏花村所在的山脚下是一片平坦之地,一条溪流穿行而过,溪边种满了杨柳和杏树,这时节葱葱郁郁,掩着一栋栋黄砖黑瓦房。
“喏,那就是我家了。”陈红玉指了唯一的一处白墙房舍。
钱宝儿挑了挑眉:“你家是大户啊。”寻常人家谁刷得起白墙?
陈红玉笑笑不说话。
又走了没一盏茶的功夫,迎头忽来了一队人。
陈红玉一见便激动了起来:“是我爹他们!”说着便高声叫了起来,“爹!”
为首的男子气喘吁吁地到了她们跟前,一见了陈红玉便揽着她就哭了起来:“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一晚上到处都找不着,可给我急坏了。”
陈红玉也哭,哽咽着将昨日的事说了一回,末了又嚎啕:“爹,小莲花他们死得好惨,你一定要报官给他们报仇啊。”
她爹拍着她的背:“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又得知是钱宝儿救的他女儿,陈老爷更是鞠躬作揖万般感谢,非要她到家去好生休息一回。
钱宝儿自是拗不过,又见陈红玉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盼着自己,无奈便顺从了——反正她也不急这一时。
原先在山上看还不觉得,等到了陈家,钱宝儿见那朱漆大门,花园游廊,妥妥一处小园林般的所在,精致又有趣。
“这处宅子原是我爷爷在时修的,为着养老。”等着大夫来的功夫里,陈红玉替钱宝儿解惑。
“你爷爷一定是个文化人了。”钱宝儿说,她去过那么多有钱人家,都没见过这般好的住宅。
陈红玉笑:“实不相瞒,我们祖上的确是阔过的。只可惜到了我太爷爷那辈,渐渐就没落了。
直到我爷爷,他老人家是读过几年书,只不过屡试不第,到死也只是个秀才。
又曾在桃源县做过师爷,后来县令调去别处,他又跟着去了几年。只是在那边水土不服,还是回来了。所幸家中还有几个钱,便修了老宅,就有了如今这处。”
钱宝儿看着房中陈设,点了点头:“到底还是读过书的不一样。”
陈红玉见她喜欢,便道:“我看你对我家也不反感,不如就住下,同我做个伴,等戏班子里的风波平了再说。”
钱宝儿认为她的提议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不过一时未定。
“大伯,您快里边请。”
她们正说着话呢,就有陈红玉的嫂子冯秀云领了大夫进来。
钱宝儿见惯了人,这又是在乡下,况且早听说这大夫就是冯秀云的亲大伯,两家算起来还是正经亲戚,陈红玉都不用放下帘子避讳,她就更没躲了。
冯大夫已是近花甲的人了,发须花白,医术却不赖,尤其擅接骨正骨,他一摸陈红玉的腿骨就感慨:“这要是没事先绑了,恐怕这条腿就难说了。”
陈老爷紧张道:“那现在如何?”
冯大夫道:“骨头接是能接的,只不过日后行走怕是不能如常了。”
陈老爷一听能保住女儿的腿,旁的暂且也就顾不上了,忙道:“那不怕,我们陈家又不需要让女儿下田干活,只要她腿还在就行了。”
冯大夫听他这样说,便道:“那你们且出去,我要给她重新接上断骨,留个丫鬟在就行了。”
可是一直伺候陈红玉的小莲花已遭不测,陈老爷为难地看向了儿媳妇冯秀云,想她能拨个丫鬟过来先给陈红玉使唤。
冯秀云才要开口,钱宝儿便先站了出来:“我给先生打下手吧。”她对冯大夫说。
冯大夫看了看她,见是个陌生的小娘子,便问陈老爷:“这位倒是面生。”
陈老爷忙道:“这位姑娘就是救下小女的恩人呐。”
冯大夫便问钱宝儿:“她的腿也是你绑的?”
“是。”钱宝儿道。
冯大夫赞赏地点头:“你小小年纪懂得倒不少。也罢,就你吧。”
于是钱宝儿便留了下来,看冯大夫给陈红玉接骨。
断骨重续可不是容易的事,任是陈红玉再能忍痛,也受不了此番痛苦。她凄惨地叫着,无助地抓着钱宝儿的手,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钱宝儿都腾不出手来擦。
偏生冯大夫还要喝她:“别乱动!不然接坏了,你这条腿就别想要了。”
陈红玉再不敢动,只是抓着钱宝儿的手更用力了。
难熬的时候终是过去了,冯大夫给陈红玉固定好了腿,又写了方子,交给陈老爷,嘱咐按时煎药服下。
陈老爷早在外头听着女儿惨叫,心都痛得绞到了一起,恨不能亲自替她受这份罪。
“好生将养着吧。”冯大夫丢下这句话,便去了。
陈老爷忙叫儿子去送冯大夫,自己则进房来看女儿。
陈红玉已经歇下,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钱宝儿替她盖好了被子,又同陈老爷说:“您放心,大夫都说了,后面慢慢养着就会好的。”
陈老爷连声称是,又想起一事来,问钱宝儿:“姑娘就在我们家歇下吧,我叫人去准备客房。”
钱宝儿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大夫说姑娘今晚可能会发热,我在这边守着就行了。”
陈老爷道:“那怎么行?你本就是我们玉儿的救命恩人了,哪有让救命恩人在这里守着的道理?使不得使不得。”他连连摆手。
钱宝儿笑道:“这两日我都与陈姑娘在一处,有我在她或许心里会安定点。”
陈老爷一想也是。他这女儿生母走得早,同大嫂又一向不大和,平日里最亲近的小莲花如今也没了,身边确实是没人了。
“如此倒要劳烦姑娘了。”陈老爷向她作揖。
钱宝儿赶紧制止:“我年轻,熬得住,陈老爷不必往心里去。”
饶是这么说,陈老爷到底还是叫管家遣了个叫青青的小丫头来,能顶替一会儿是一会儿。
得知老爷子派了新人去陈红玉房里伺候,冯秀云在屋子里摔摔打打:“这是什么意思?这家难道不是我当的?怎么分派人也不叫我知道?”
陈红玉的大哥陈兴平一贯惧内,只低声道:“爹也是心疼小妹,小莲花不在了,小妹腿又伤了,爹想着你当家事多,这点小事就不烦你了,所以才……”
“所以才什么?”冯秀云一脸戾气,“他那明摆着就是告诉大家,这个家我说了不算,那我还管着家做什么?我还不如回娘家去算了。”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陈兴平也不敢再劝。
冯秀云见他沉默不语,心中越发地不满了,她停止嚎啕,唤丫鬟道:“小巧,收拾包袱,咱们走。”
小巧是冯秀云自娘家陪来的,她早听见她家姑娘和姑爷吵闹,躲着不进来。这会子姑娘唤她了,她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磨蹭着挨了进去。
“姑娘,”她笑着同冯秀云说,“都这个时辰了,便是要走,也得等天亮了再说吧,还是先歇下吧。”
冯秀云气呼呼地自己去掀箱子,将里头的衣物胡乱地往外扔。
陈兴平见状道:“算了,我去外头书房睡。”临走又同小巧说道,“伺候你家姑娘睡吧。”
冯秀云见陈兴平走了,气得将手里的一件衣裳砸向了门口:“谁知道外头有没有狐狸精在等着你呢。”
陈兴平在外头听得分明,也不敢辩解一声,只快步走了。
小巧过去捡起了衣裳,又回来劝她:“姑娘,你真犯不着跟姑爷生气啊。你看看,姑爷性子敦厚,无论姑娘怎么说,他从来都不跟姑娘吵,已经算好的了。”
冯秀云冷哼一声:“他有资格吵吗?”
小巧暗叹一声,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劝慰她家姑娘:“要我说,姑娘觉得陈家老爷做得不公,也不必闹得人尽皆知。”
冯秀云气不过:“凭什么?”
小巧耐着性子:“姑娘想啊,就算陈老爷多疼他自家的姑娘,那也是人之常情。可做姑娘家的总有要出门的那一天,到时候姑娘还愁这个家不是姑娘说了算吗?”
冯秀云依旧觉得不解气:“话是这么说不错,可老爷子总觉得是我苛待了他女儿,只要是那边的事,就都不让我插手。我是那样的人吗?不让我管,我还乐得清闲自在呢。就是他们家行事气人。”
小巧笑道:“姑娘能想到这一层,那自然是好事。可如今毕竟红玉姑娘还没出阁,陈老爷也还健在,姑娘行事还是要收着些。
依我看,倒不如趁着这时候清闲,早早生个一儿半女的,姑爷高兴,陈老爷肯定也高兴,到时候家产不就是咱们小少爷的了?女儿再亲,能有亲孙子亲?”
冯秀云终于笑了:“你这死丫头,赶明儿也给你找个小子,看你到时候还满嘴里生不生的。”
小巧害羞,扭过身子:“哎呀,瞧姑娘说的,我分明是一片真心都为了姑娘着想,姑娘不认好就罢了,还反过来打趣我。”
冯秀云见她那别扭样,也就笑了:“行了,快去铺床,我困了,要睡了。”顿了顿又道,“把姑爷的被褥给他送过去吧,他那个人啊挑得很,只认这个枕头。”
小巧笑道:“姑娘到底还是心疼姑爷的。”
冯秀云笑骂:“多嘴,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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