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儿趁夜色逃出了葛家村,一路不敢停留,所幸身后无人追来。
待天蒙蒙亮,她已到白江边,花钱雇了艘小船,送自己沿江而下。
终于进了桃源县境内,钱宝儿下了船。
码头有人开着茶水铺子,她要了碗茶,边喝边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走。
她也想过要回三棵桂村去,可她毕竟是从那里出来的,寿喜班不见了人,保不准会去三棵桂村找,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回不去。
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先去其他地方避一避了。
这时江上自下游上来几艘大船,端的是富丽堂皇,船头旗帜上绣着鲜艳的“燕”字,迎着江风列列作响。
旁边有客人啧啧:“那就是燕国使团的船了。”
又有一人接话:“上京给咱们圣上送寿礼的?”
“可不就是?”
“不晓得都装的些什么好东西。”
一客人笑道:“别的不好说,那燕国的绸缎却是顶好的,定少不了。”
钱宝儿听在耳中,心里一动。
先前唱戏时,她就听走南闯北的商人们说起过,南边的燕国绸缎闻名天下,丝织业尤其发达,且这些多是女子在做。
如今她既无处可去,不如南下找找生存的机会?
只是水路怕是行不通,到了燕国境内码头,必定要查身份来历,她没有通关文书,难糊弄过去。
那便只剩一条路了。
她转头看向远处的大青山。
早听商人们说,要去燕国,有一条少有人知的捷径,那便是翻上大青山,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通了便也就到了燕国境内。
只不过那条羊肠小道,一侧是悬崖峭壁,一侧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可商人逐利,为了省税钱,宁可拿命去搏。
她已无所有,便也搏上一搏吧。
这样想着,她又买了几个白面馒头,跟店家问清了方向,趁着白日继续赶路。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啃馒头。
到了夜里,她也不敢随便投宿人家,入夜了便找棵大树爬上去眯一眯——幸而天气渐渐炎热,不至于冻着。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钱宝儿走了整整两天,方到了大青山脚下。
彼时已是午后,若是此时进山,势必要在山上过夜。大青山山形险峻,最老道的猎人入了夜也不敢一个人走山路,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
不过山里大树、山洞都多,随便找个凑合一晚,也不是什么难事。钱宝儿无处可去,便也就不顾其他,一头扎进了山里。
眼见夕阳西斜,她也就不再赶路,而是找了个山洞,翠绿藤蔓掩着入口,洞内却还干燥,没有蛇虫的痕迹。她决定就在此歇一晚。
只不过山上夜里凉,又恐有豺狼虎豹,钱宝儿便打算趁着天还亮着,出去捡点柴火回来,生个火堆,既可取暖,又可震慑野兽。
她才掀开藤蔓要出去,就见一样事物从天而降,恰好摔在她面前。
她定睛一看,那竟是个女子!
“疼,疼……”女子断断续续呻吟着,竟没摔死。
钱宝儿忙上前扶起了她,见那女子面容清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她来不及细打量,只问:“你没事吧?”
谁知女子一把就攥紧了她的手腕,抓得她都疼了:“快,你帮帮我,上头有强盗。”女子声音颤抖,显然是被吓坏了。
强盗?钱宝儿小时候就听说,这大青山连绵千里,横跨四国,什么山贼盗匪都有,多少商队都有进无出的。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差,这头一回进山,就让她给碰上了。
她也来不及多想,打算扶起女子进山洞躲避。谁知女子的腿摔断了,这一动作,疼得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来。
钱宝儿一不做二不休,对她说:“你忍着点儿。”自己便拖着她往洞里去。
才进了山洞,她又对女子说:“把你身上的外衣脱下来。”
女子虽不解,但还是听话照做了。
钱宝儿拿了她的外衣,也不管那是什么绫罗绸缎做的,就往旁边石壁上划拉了几下,蹭得破破烂烂,碎成几片。
之后她再出洞去,看四下里暂且无人,她将那几片碎衣裳往下一抛,零零散散挂在了树上。
回洞里之前,她又将沿途的痕迹掩盖了,便是有人经过,也不会发现这片藤蔓后面还藏了人。
待做好这一切,钱宝儿终于能坐下来,细细查看女子的伤势。
洞中昏暗,她很是花了些功夫,视线才渐渐适应这里头。
“你这腿骨应是断了。”为防止山匪下来听见,她特意压低了声音说,“现在咱们也出不去,我先拿布条给你扎紧伤口,你忍着些痛,千万别叫出声来。”
女子顺从地点头。
为以防万一,钱宝儿还是找了根木棍来,拿布裹了,让女子咬在嘴里。
原先在寿喜班里,身上带伤是常有的事,钱宝儿早学会了给自己和他人包扎。只是此时没有药材,也没纱布,只能就地取材,她选了两根长短差不多的木棍,一左一右绑在了女子断了的那条腿上。
女子果真也能忍,饶是痛得汗如雨下,她咬着木棍愣是一声不吭。
才给女子简单包扎好,钱宝儿就听见外头乱哄哄的。
她侧耳听了一阵,又对女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指了指外头,无声说道:“是那帮人下来了。”
两人屏息凝神,紧紧靠在一处,生怕弄出一点声响,让那些山匪察觉。
幸而那帮人吆吆喝喝,有人看见那几条挂在树上的破烂布条,也只当女子是摔下去了,即便还活着,无人搭救,也活不了多久了,早晚成野兽口粮,因此放心呼啸而去。
一直到外面安静了很久,连一丝光亮都没了,钱宝儿这才轻轻动了动腿——早已被她给坐麻了。
“你是谁?”那女子出声问她。
钱宝儿记挂着她的伤势:“你觉得怎么样?要是觉得撑不住了,我现在就背你下山。”
女子惊讶:“你不怕?”
“怕,我当然怕了。”钱宝儿站了起来,掀起一片藤蔓往外瞧,只可惜林荫太密,本就黯淡的月光更难照进来了,放眼望去,只黑黢黢一片。
“可你要是死在这里,那我不就白救了?”她又说。
女子不敢移动,她的视线也已适应了周围,她盯了钱宝儿的身影,叹了口气:“我想是死不了的,夜里山路难行,又有野兽出没,还是等白天吧。”
这正合了钱宝儿的心思。
她放下藤蔓,又坐了回来,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仅剩的两个馒头来,递了一个给那女子:“吃吧。”
女子也不客气,接过就啃了起来。
等啃完了馒头,钱宝儿又起身出去。
不多时回来,她手里捧着个用蕉叶卷起充当的杯子:“这是山泉水,喝吧。”
女子早喉咙干渴,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就着她的手一气喝干。
这也算是吃饱喝足了。
钱宝儿放松下来,坐回原处,她问:“你是怎么遇上那些山匪的?”
女子叹了口气:“我原是从外婆家探亲回去的,从小这条路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了,谁知道今个就这么倒霉了。东西丢了也就算了,可怜跟着我的小莲花他们……”她不禁掩面哭泣。
想来她口中的小莲花等人怕是凶多吉少了。钱宝儿恻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女子哭了好一阵,方慢慢停止了抽泣:“我得好好活着,回到了家,一定叫爹爹和哥哥去报官,给他们报仇!”她咬牙道。
钱宝儿羡慕:“真好,你还有爹爹哥哥。”
女子纳闷:“怎么,你没有吗?”
钱宝儿摇头:“我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怎么会?”女子讶然,继而纳闷,“不过想来也是奇怪,你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大青山里?”
钱宝儿苦笑,这女子看着也是个有义气的,反正长夜漫漫,她倒正好可细细讲讲自己的身世了,明日拜别,也不会再见了,纵使她告诉旁人,自己也无所畏惧。
……
“原来你比我还要小上两岁,却遭遇了这么多,真是可怜。”女子听钱宝儿讲完,甚至都忘了腿上的痛,“怪不得我爹老是叮嘱我少出门,说外头的坏人多,原来都是真的。”
“是啊,我走了那么多地方,见多了被拐卖的女孩子,就算是没被拐,若嫁了个恶人家,那也是生不如死。”钱宝儿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只觉得寒浸浸的,不知是夜里本就冷些,还是心寒所致。
“所以你逃出来是对的。”女子肯定道。
钱宝儿轻笑一声:“逃了那里,还不知下一个火坑在哪儿呢。罢了,且过一日是一日吧。”
女子听了,默默无言。
幸好一夜并无野兽闯入。
次日清晨,见外头亮起了光,钱宝儿出去探了一圈,回来告诉女子:“走吧,我先送你回家去。”
她过去在女子跟前背对着蹲下,示意她上来。
女子却没动静。
钱宝儿觉得奇怪,她扭头过去问:“怎么了?是腿疼得动不了吗?”
女子摇了摇头,她两眼明亮地看了钱宝儿:“我想了一夜,你救了我的命,现下又无处可去,所以我……我就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随我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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