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钱宝儿卸下了头面装饰,因不觉得饿,也不去吃饭。
转头瞧见胡永寿放在桌上的那两个肉包子,她拿起在手上,看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又放了回去,自去沐浴。
洗完澡出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叫她:“彩蝶姐姐在吗?”
钱宝儿听出那是戏班子里的小雀儿的声音,便道:“在呢,进来吧。”
小雀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也是被胡班主夫妇捡来的。只不过她资质略差些,上台也不过跑跑龙套,手却巧,扎得好道具,因此才留下。有时刘玉凤也将她当成小丫鬟使唤。
钱宝儿与她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因此平日里对小雀儿分外好,两人情同姐妹。
“姐姐洗澡了呢。”小雀儿见她头发湿漉漉的,便主动提出要帮她擦头发。
钱宝儿笑:“今个这么乖,不用去师娘那里?”
“她这会子正使坏心眼呢。”小雀儿一边给她擦着头发,一边撇嘴道,“我来就是特地来告诉姐姐的,她正同葛家村那个媒婆花大姐商量,要把姐姐给嫁出去呢。”
“什么?”钱宝儿吓得一激灵,她猛地一回头,也不顾自己一把头发都还被攥在了小雀儿的手里,她忍着头皮痛,再次确认,“嫁我?”
“是啊。”小雀儿点头,将自己方才在那边偷听来的话都学给了钱宝儿听。
“……最后我听到她们说把你嫁了就会有很多钱,后面就没敢再往下听了,怕被发现,就过来找你了。”小雀儿道。
钱宝儿呆呆坐着,她知道刘氏近年来一直都不大喜欢自己了,却未曾料到她竟厌恶至此,这般急着就要把她卖掉。
“姐姐,你可得想个办法,不然就要嫁给那个老男人了。”小雀儿催促道。
钱宝儿勉强地笑:“是啊,得想个办法。”
可实际上,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她无父无母,阿婆又早逝,在寿喜班里辛辛苦苦熬了这几年,好歹也算是能养活自己了,可转头来,还是要像个物件一样,被人买来卖去。
这同当年在百花楼里有什么区别?分明都是吃人的地方。
“小雀儿,叫了你半天,原来躲这里来偷懒了。”刘玉凤的声音骤然响起。
小雀儿赶紧放下了毛巾,走了过去。
“还不快回去把桌子收拾了?”刘玉凤瞪了她一眼。
小雀儿偷偷看了眼钱宝儿,见她点头,方飞快地跑走了。
“洗头了呢。”面对钱宝儿,刘玉凤倒是和颜悦色了起来。
钱宝儿知她来意,却也不好先戳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让她先坐,自己就要去倒茶来。
“你也别忙了,我才吃了饭过来,这会子不吃茶。”刘玉凤朝她招了招手,“你也来坐,我有话要同你说。”
钱宝儿拖着沉重的步子挪了过去。
才一坐下,刘玉凤就一把拉起了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又去看她的脸,心中暗暗惊叹,这女娲娘娘可真是待她不薄,明明都是人,她偏偏出落得水灵,怨不得那些男人见了她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小彩蝶,你进我们寿喜班,也有些年头了吧。”刘玉凤开口。
钱宝儿点头:“九年了。”
“九年,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刘玉凤假笑,“当初你阿婆死了,没钱收葬,还是我跟你师父买了棺材给埋的。”
她这话说的是真的,钱宝儿也无以反驳,只得道一声是。
“那你看啊,这九年我们对你也不错吧,给吃给穿,还教你认字,一般人家的女儿都没你这待遇呢。”刘玉凤娓娓道来,“想必你阿婆泉下有知,也会安心。”
钱宝儿心中冷笑,这几年她登台卖唱换来的钱,早就抵清了当年安葬她阿婆的费用,以及她在寿喜班的吃喝用度。不仅如此,很显然,他们夫妇还有得赚。
看她不说话,刘玉凤只得继续往下说:“如今你也大了,是时候也该找个婆家了。”
钱宝儿抬起头,退口而出:“不,我才十四岁……”
刘玉凤就笑了:“十四岁怎么了?你没见多少女孩子比你小的都嫁人了,你这个年纪啊,正好。”
她一副为钱宝儿考虑的样子:“师娘我啊,都给你打听过了,就在这葛家村,有户人家啊,相中你了。虽说这年纪呢,是比你大一些,可年纪大的知道疼人啊。你嫁过去,一年半载的生下个一儿半女,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钱宝儿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不,师娘,我还想唱戏,我给你们挣钱……”
刘玉凤耐着最后一点性子:“瞧你这傻孩子说的,放着正经人家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跟着我们跑江湖?听我的话,好好收拾收拾自己,过两天就成亲,啊?”
“不,不……”钱宝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一味摇头。
刘玉凤便来气了:“你这死丫头,怎么好说歹说都不听呢?我还会害了你不成?我告诉你吧,亲事我已经做主替你定下了,这几天你也别出屋子了,就在这里待嫁吧。”她说罢起身就走,将房门重重关上。
钱宝儿听得清楚,门外是落了锁的。
她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在百花楼的情形,简直是再现。
看来,这里也是不能待的了。
逃?她这个念头初一冒出来,倒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她还未认真想过这就要离了这寿喜班,便是走了,日后又当如何呢?
想她一个女子,在这寿喜班里头登台唱戏,尚少不了外头男人们轻薄。若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又能往哪里去?
可笑这些年行过的地方之多,竟无一处可供她容身。
可真要嫁人……
她打了个寒颤。
走村串乡这几年,她看见的那些嫁做人妇的女人们,不是唯唯诺诺的苦相,便是骂街泼妇。无论哪一种,都是浑浑噩噩眼里无光的。
她不想变成那样的女人。
如此这番前后左右一想,就在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逃!管他出去后是个什么情形呢,起码这个火坑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主意一定,她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好在随身穿的衣物都在这间房里,再加上她平日里偷偷攒下的体己,略略估算,也能过上一阵子。
她收拾好了包袱,打量了这间房,门是走不了,幸好这间屋子还有窗——刘玉凤千算万算,竟忘了这一处。
钱宝儿便自后窗跳了出来,趁着众人还在前头院中宴饮,她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一夜是五月十七,月亮还圆着,照得人间清清楚楚。葛家村几乎人人都聚在葛大元家吃席,这倒方便了钱宝儿出逃。纵有犬吠,也无人在意。
钱宝儿只顾着埋头往葛家村外跑,却不防有人认出了她来。
“咦,彩蝶妹妹?”却是胡永寿。
钱宝儿一惊,站定了脚步。
胡永寿看她背着包袱,满是意外:“你这是?”
幸好撞见的人是胡永寿,他人虽木讷话少,可心地倒不坏;若是那个胡永喜,就更是令人头疼了。
“我要走了。”钱宝儿言简意赅。
胡永寿惊诧:“走?你走哪里去?为什么要走?”
钱宝儿微微一笑,眼神四下里一瞟:“再不走,我就要被卖了。”
“卖?谁要卖你?”胡永寿只觉得脑子糊涂了。
钱宝儿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胡永寿不疑有他,走到钱宝儿面前。
钱宝儿靠近他耳边:“就是你娘要卖了我。”
“啊?”胡永寿讶然,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待看向钱宝儿,却不料她手一扬,不知是香粉还是什么的洒了他一脸,再也睁不开眼。
“彩蝶妹妹?”他眼睛看不见,嗓子也呛得直咳嗽。
钱宝儿一不做二不休,捡起靠着人家墙壁的一根木棒,一咬牙,照着胡永寿的后脑勺就敲了下去。
胡永寿再没吭一声,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钱宝儿扔了木棒,将胡永寿拖到矮土墙边靠着。
她下手有轻重,唱戏多年,这些手脚功夫还是清楚的,心知胡永寿只是暂时昏迷,不出一个时辰也就醒了。
“对不住了。”她轻声道歉,拽了领墙边的破竹席盖住了胡永寿。
说实话,胡永寿是个好人,他的心思,钱宝儿也清楚,只是……
她又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义无反顾地继续往前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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