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寿喜班

五月十六日,是葛家村葛大元母亲的六十大寿,为此葛大元特地请了寿喜班前来唱几日的小戏热闹热闹。

彼时钱宝儿已经十四岁了。

她五岁进寿喜班,勤学苦练四年,九岁便登台,直至今日,已唱了五年了,渐渐在这一带小有名声。谁家有个喜事乐事,请寿喜班,也多是冲着她的名头来的。

这天入夜,钱宝儿才唱完了今日的戏,正在葛大元家临时腾出的小屋里卸头面装饰,抬头就见胡班主的两个儿子进来了。

“彩蝶妹妹,给,这是才蒸出来的肉包子,你快趁热吃。”胡永寿殷勤地递了个纸包给她。

——小彩蝶是钱宝儿进寿喜班后胡班主夫妇给改的艺名儿。

钱宝儿笑:“永寿哥,我这会子不方便吃,你们吃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给你放一边,正好凉一下。”胡永寿解开了纸包,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

胡永喜瞅着他哥那样,哼了一声,转向钱宝儿的时候又满脸堆笑:“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听见那些村人都夸彩蝶姐姐你唱得好呢,还有人说姐姐完全不输给京城里的名角儿。”

钱宝儿依旧笑着:“听他们胡说,这村子里的人有几个是去过京城的?”

她才要拿湿帕子去擦嘴上的胭脂,就见胡永喜一把将帕子抢了过去,自己倾身过来,嘿嘿笑着:“好姐姐,这胭脂擦了多可惜,不如赏我吃了吧。”

钱宝儿赶紧避开。

她站了起来,心中厌恶,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又胡闹了,这也是能吃得的?还不快出去,师娘怕是等着你吃饭呢。”

胡永寿也不满他弟弟这般轻佻:“你再这样,小心我告诉爹去,看他不打你。”

胡永喜撇撇嘴:“瞧你那点出息,动不动就把爹搬出来,有什么意思?再说了,就许你对彩蝶姐姐动心思,我就不行?”

胡永寿人比他弟弟木讷,嘴上功夫也说不过,一瞬便涨红了脸:“你胡说什么?彩蝶妹妹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就跟我亲妹妹一样……”

“你得了吧,装什么好人?”胡永喜嗤笑,“你要跟她做兄妹,我可不想做姐弟。你说是吧,彩蝶姐姐?”他作势要揽住钱宝儿,嘻嘻笑着,“以后就做我媳妇吧。”

钱宝儿一闪,心中郁闷,但面上仍要好声好气笑着劝慰:“行了,别在我这里捣乱了,快出去吧,不然师娘该来找了。”

她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刘玉凤的声音:“小兔崽子们,吃个饭还要老娘来三催四请。”

胡永喜这才罢手,跟着他哥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刘玉凤站在门口横了钱宝儿一眼,没好气道:“还不快点卸了妆来吃饭!”说罢一脸不悦地也出去了。

钱宝儿当然明白她在气些什么。虽一开始她也曾辩驳过,无奈刘玉凤认准了她就是个小狐狸精,她说什么仍旧遭骂。

后面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开口了,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迟早还是要离了这个火坑。

刘玉凤领着两个儿子回到房里,看见丈夫在那里悠然自得地饮酒,不由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瞧给你自在的,自己的儿子,你也不管一管,天天往个小丫头跟前去献殷勤。”

胡班主满不在乎:“小彩蝶如今好歹也有些盛名在外了,往她跟前献殷勤的可不止你两个儿子,管得过来吗你?”

“旁人我管不着,这两个小兔崽子我还管不得了?”刘玉凤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看儿子们只顾着吃,不免又来气,“你瞅瞅,把他们养了这么大,眼里都没我这个做娘的了。”

胡班主不耐烦地挥了挥筷子:“等他们娶了媳妇,更不会记得你了。你但凡想到这一层,也就别去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何苦呢?”

刘玉凤气得一口菜也吃不下:“哦,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是吧?”

大哥是个榆木脑袋,这种时候从不开口,胡永喜不得不腆着脸笑道:“娘,看你说的,这都哪跟哪儿啊?”

刘玉凤依旧板着个脸:“你少跟我这嬉皮笑脸的,你们兄弟俩那点小心思,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可告诉你们,就算是日后要娶亲了,那也得娶一个身世清白的老实人家的女儿,小彩蝶那样的,你们想都别想。哼,戏子还想进我家的门。”

胡永寿忍不住:“娘,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彩蝶妹妹哪里不好了?虽然是唱戏的,可咱们家不就是做这个买卖的吗?你又何苦瞧不起她呢?这不是也瞧不起自己了?”

刘玉凤才要发作,却听自己丈夫也帮腔:“就是,小彩蝶是咱们自小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能吃苦,长得也越发得好了,这几年也没少给班里挣钱,你以前不也夸她好来着?怎么现在却防她跟防贼似的?”

刘玉凤斜眼看着他冷笑:“我晓得,恐怕不止你这两个儿子,就连你,也着了那个小狐狸精的道儿。怎么,觉得我老了,入不了你的眼了,想要个年轻的了?”

胡班主只觉得她这话刺耳:“我看你就是闲着没事干,整天胡思乱想。”说罢往起一站,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刘玉凤赶紧问道。

“我去哪儿?我去看人家打牌。”胡班主一甩手,气呼呼地走了。

胡班主这一走,胡永寿胡永喜兄弟俩也坐不住,明明饭还没吃完,却也紧跟着溜了,去外头另寻吃的去。

刘玉凤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不免又将气生到了钱宝儿身上:这个小狐狸精,早晚得收拾了她。

“哟,嫂子吃饭呢。”正当刘玉凤满心愤懑时,恰巧有人来寻她。

刘玉凤一瞧,原来是这葛家村出了名的花大姐——她本不姓花,只因生了一张巧嘴,能说会道,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又最喜热闹,爱给人牵线做媒,常常穿红着绿走家串户,花蝴蝶似的扑棱,是以大家都戏称她为“花大姐”。

见是她,刘玉凤便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莫不是有好的姑娘要说给我们家老大?”

“哎呀,你们家大公子那可是要读书考功名的,咱们这小地方哪有配得上的?”花大姐笑嘻嘻地进来。

这话奉承得刘玉凤身心舒畅,招呼了她过来坐下。

花大姐就势往饭桌边一坐,却不说正事儿,只闻了那酒壶:“哎呀,这葛富户家可真是有钱,看看,给你这好酒,我一年都沾不上几回啊。”

刘玉凤是个精明人,她赶紧拎起酒壶就给花大姐倒满了一杯:“你来得巧,也尝尝。”

花大姐也不客气,翘起了二郎腿,滋溜一口喝了个精光。

“你再尝尝这肘子,炖得可烂了。”刘玉凤又给她夹了个流油的红烧肘子。

“好好好。”花大姐一面咬了一大口肉,也不顾那油顺着她的下巴滴到桌上,一面还不忘招呼刘玉凤,“好嫂子,再给我倒一杯。”

刘玉凤心中着实瞧不上她这副明目张胆的讨吃相,但还是满脸堆笑地服侍了她。

花大姐酒足饭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又抓了一把葵花籽在跟前,一边嗑着一边说起了来意:“你知道我平时都做什么营生的……”

刘玉凤下意识反应:“有好姑娘要说给我们家了?”

花大姐呵呵笑着:“好姑娘?你们戏班子里不就正有个好姑娘?”

刘玉凤不解:“啊,谁啊?”

花大姐啧了一声:“小彩蝶啊。”

“哦,她啊。”刘玉凤不在意,“她算什么好姑娘?不过一个戏子。”

花大姐心中鄙夷:你不也就是开个戏班子的吗,梅香拜把子,还瞧不起谁呢?

但明面上花大姐还是笑着的:“虽说是戏子,可到底年轻啊,又生得貌美。这不,咱们葛家村这就有人看上啦,想讨了她去呢。”

闻言刘玉凤心中一动,正嫌她呢,这就来了个机会,若能趁机打发了那小狐狸精,她也好管管儿子了。

但她还是装作不经意,问:“谁家啊?”

见她应声,花大姐就知道,这事儿啊,八成是有戏的。

“喏,就是村西头的那个葛大富家。”花大姐笑眯眯地说,“你见过的,高高的个儿,人也还精神。”

刘玉凤琢磨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哦,是他家啊,就是他前头死了两个媳妇的?”

花大姐忙不迭点头:“可不就是他家了?”

刘玉凤犹疑:“可我听说,他不是又讨了个媳妇吗?”

花大姐嗐了一声:“那是个不下蛋的母鸡,都讨回来三年了,一儿半女都无,所以葛大富才想着,再纳个女子回家生孩子。”

刘玉凤忍不住问:“他媳妇也愿意?”

花大姐不以为意:“她有什么愿不愿意的,人家娶她进门,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如今生不了,还敢拦着不让纳妾?”

刘玉凤嗤笑:“我瞧着他们家情形也就那样,还敢纳小的啊?不是我说,小彩蝶好歹也是我们花钱花心思养出来的,如今正当红,他们想要人……”

“你放心,少不了你的。”花大姐做作地掩了嘴笑,“那葛大富家虽不比你摆戏台的这家家底殷实,可在这村里也不算差的了。实不相瞒,他们这回可真是下了本钱呢。”

她凑到刘玉凤耳边说了个数字。

就连刘玉凤听罢都惊呆了:“这么舍得?”

花大姐点头:“我去看了,可不真真的。”

只是这种事,即便刘玉凤心里是一百个愿意,可小彩蝶毕竟是他们戏班子里的人,她一个人也是做不得主的。

“这事儿啊,我还得跟我当家的商量商量。”刘玉凤道。

花大姐一脸不屑:“我可告诉你啊,这好事儿,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们可也别想太久。”

“是是是,谁叫班主是我那当家的呢?”刘玉凤赔笑。

花大姐瞅了她一眼:“那要是你那当家的不舍得,可该怎么办?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刘玉凤一怔,以她丈夫对那小狐狸精的喜欢,这还真有可能。再想想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要是真弄出什么难听的事来,她也拦不住啊,别到时候银子没赚到,还把自己家名声给毁了。

这般前后一思虑,刘玉凤干脆就下了决心,打算也来唱一出《先斩后奏》。

“那不如就这么着……”她同花大姐商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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