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的一声响,是青青把汤匙落碗里了。
“不是,姑娘,你怎么老想死呢?人活着才有趣啊。”青青焦急地说。
陈红玉笑得苍白:“那个时候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便是活了,若是被山匪们给劫了去,那我还不如死了呢。”
钱宝儿给她舀了碗粥放到面前:“姑娘,过去的事呢,咱们就不要再去想了。与其这样胡思乱想,倒不如认真考虑下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没错,往后。”陈红玉打起了精神,她吸了吸鼻子,“可往后又是怎么样呢?”
钱宝儿又给她舀了一勺盐炒豌豆:“无非就是两种咯:一是姑娘嫁人,二是姑娘不嫁人。”
陈红玉自嘲:“我这个样子,还能嫁什么好人?没见都要给我说瞎子了吗?”
“那这个咱们就先不提。”钱宝儿道,“姑娘若是不嫁人,从现在开始就得留个心眼了,最好是在老爷还在世的时候,能将姑娘的那份拿在自己手上。”
她朝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毕竟那头跟姑娘你不大对付。”
“那份?那份是什么东西?”青青不解。
陈红玉却是听懂了,她点头:“是,我哥哥性子软弱,一向惧内,爹爹在还好些,若是……”
“所以呀,趁着如今老爷对姑娘还有疼惜之情,得抓紧办了。”钱宝儿琢磨着,“最好就在姑娘养伤这段时日。”
“那要是要不来怎么办呢?”陈红玉忧心,“便是要到了,又该如何处置呢?我从来也没管过家。”
钱宝儿自信:“要不来咱们自然得想别的出路;可若是得到了,那到时看情况再做打算就是了。”
陈红玉惊奇:“你小小年纪,竟能比我想得还要更多。”
钱宝儿笑笑:“打小就要出来讨生活,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看也学会了。”
陈红玉拉着她坐下,也叫青青同坐:“那往后咱们仨就是一家人了,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
钱宝儿稳坐如山,青青却是不敢,她摆着手:“我是下人……”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在这个院子里,咱们不论这些虚的。”陈红玉将自己的粥碗让给了青青,“来,打从今儿起,咱们就一桌吃。”
青青慌里慌张地看了钱宝儿。
钱宝儿笑着点了点头:“姑娘叫你吃,你就吃吧。”
青青这才坐下捧起了碗。
“这才对嘛。”陈红玉兴致勃勃,“等我伤好了,去弄坛酒来,到那时咱们再喝个尽兴。”
钱宝儿赞同:“这主意好。”
青青咬着勺子愣愣发问:“可是,姑娘跟老爷要的那什么东西,要怎么开口呢?这得好好想想吧?”
钱宝儿向陈红玉笑道:“瞧瞧,连她也开始学会操心了。”
陈红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有一样东西,我必定是要拿到手的。”
夏日天热,床单被套要勤换,钱宝儿和青青照旧早起去溪边浣洗。
拧干最后一条床单的时候,钱宝儿听见岸上有人叫她。
“又是金家那个小哥,”青青噘嘴,“他怎么老找你?”
钱宝儿笑:“因为我们是熟人呐。”
她把拧好的床单放回盆里,轻快地跑到了岸上:“怎么啦?”她笑问。
金秋实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纸包来,递给她说:“你拿着。”
钱宝儿接过,纸包很轻,不像是吃的,闻了闻,有一股浓郁的草药香:“这是……”
“给你敷膝盖用的。”金秋实说。
钱宝儿纳闷:“你怎么知道我才被罚跪了?”
金秋实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望向鱼肚白的天边:“那天我去送柴,听厨房里的人说的。”
钱宝儿噢了一声:“难为你放在心上了,”她笑着举了举纸包,“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看她开心收下,金秋实也就高兴了。他还要再说点什么,就听下面青青叫道:“宝儿姐姐,咱们该回去了。”
钱宝儿应了声,又对金秋实说:“那我先走了。”
金秋实嗯了声,看她又轻快地跑了下去,灵动得像林间的小鹿。
她们回来时陈红玉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上自己梳头。
钱宝儿忙过去给她绾发,却听她说:“你去给我挑件素净的衣裳来。”
钱宝儿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等服侍陈红玉梳洗完毕,又换了衣裳,才听她说:“青青,去前头请老爷来,就说我有事要与他相谈。”
钱宝儿猜到她的意图:“姑娘莫不是要……”
陈红玉点头:“今天就是个绝佳的日子。”
“为何?”
“因为,”陈红玉微微一笑,“今天是我娘的冥诞。”
陈老爷来得很快,且面露欣喜。
他自知前几日是委屈了这个小女儿,只是碍着身为人父的颜面,他不好先低头,故此几日都没来。今日女儿竟主动请他来,他自是欣喜的。
“爹。”陈红玉脸上丝毫不见隔阂,待他一如既往地亲近。
“哎,哎,好。”陈老爷在她床前坐下,看她今日打扮得清丽,尤其乌漆的发髻上只戴了一根银簪子,更显素雅。
“这根簪子……”陈老爷睹物思人,“这是你娘生前留下的。”
陈红玉抬手摸了摸发上的银簪,她笑:“爹爹都还记得呢。”
“如何能忘呢?”陈老爷感慨,“像你娘那样的女子,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陈红玉看她爹爹说得恳切,再加上这些年她爹从未有过续弦的念头,她到底是做女儿的,如何不动容?
“这根簪子还是你娘嫁过来时候的陪嫁。那时候家道艰难,其他金银首饰都拿去变卖了,就剩了这么一根簪子。中间拿出去洗过一次,如今日子久了,这颜色也不好了,不如拿去再洗洗?”陈老爷又说。
陈红玉却摇头:“这是娘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了,我不想动它。”
陈老爷笑:“瞧你这丫头小气的,谁说你娘就只给你留了这么一根簪子了?你忘了,你娘陪嫁来的那片桑树林,还有林子旁的几亩田地,她临终前可是指明了以后要留给你做陪嫁的。”
陈红玉听了,脸上却毫无喜色:“话是这么说,可如今是大嫂当家,我这个样子,以后能不能找着婆家是一回事,只怕到时候大嫂不肯放手。”
陈老爷张了张嘴,其实他这小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大儿媳是那个样子,儿子又不争气,他若是真有个万一,还真没人会替这小女儿说话。
“这也确是个麻烦。”陈老爷皱眉。
陈红玉见她爹动摇,再添一把火:“娘都已经去了这么些年了,她若是泉下有知,定不安心的。”
陈老爷看着她愈发像生母的眉眼,一瞬间有些恍惚。
“好玉儿,你且放宽心,这段时间先把伤养好,其他的有爹爹在呢。”陈老爷向她保证。
陈红玉点点头,满眼都是感激:“劳爹爹为我操心了。”
陈老爷满是爱怜:“傻丫头。”
“对了,宝儿。”陈红玉叫道。
钱宝儿这才捧着一只竹编篮子进来,交给陈红玉。
陈红玉将篮子递给了她爹爹:“这些元宝都是女儿亲手叠的,爹爹带去,替女儿焚给娘吧。”
陈老爷看着那满满一篮子金纸元宝,他感叹:“你娘知道你如今这般懂事了,她也就安心了。”
送走了陈老爷,钱宝儿回来一瞧,陈红玉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只剩一脸黯然。
“我娘若真的泉下有知,她应当不会怪我吧?”她问钱宝儿。
钱宝儿蹲在床前,握紧她的手:“不会的,她不会的。”
想必阿婆也一定不会怪她的。
人一旦定了下来,日复一日,便会发现日子过得飞快。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是八月了。
陈红玉的腿恢复得很好,现在已经不需要拄着拐杖也能够自己走路了,只不过若是留神细看,还是会察觉她行走的姿势与常人不同。
陈红玉深知这点,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钱宝儿也不勉强她出来,只是自己变着法子哄她开心。一月三天假,钱宝儿都在外头搜罗新鲜玩意儿回来给她玩。
“你确定这条路是对的吗?这山上可有土匪呢。”八月的白日里依旧有些热,钱宝儿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追问前边的金秋实。
金秋实停下脚步,回头望一眼钱宝儿,看她赌气似的坐在山石上不肯继续走了,他笑:“我还骗你不成?这片山我都不晓得上来过多少回了,不是我吹,闭着眼我都能上下山。”
“这还不是吹?”钱宝儿翻了个白眼,“我是信了你的邪,跟你进山来摘板栗。”
金秋实走到她身旁,递了水囊让她喝一口,自己笑道:“我不骗你,再往里走一点路,有几棵板栗树,都是几人合抱粗的老树了,结的板栗无论是烤还是蒸都特香甜。”
要不是陈红玉说入秋后就十分想吃烤板栗和板栗饼,钱宝儿又恰巧听金秋实说这山里有杏花村最好吃的野生板栗,她才不会跟他来这一趟呢。难得休一天旬假,她在房里躺着啥也不干不舒坦吗?
“你说实话,到底还有多少路?”钱宝儿固执地问。
经过这段时日以来断断续续地相处,金秋实已非常清楚她的脾气,所以他也不瞒她:“我保证,再走半盏茶的功夫。”
“要是到时候没有,看我不打你。”钱宝儿故作狠毒模样。
金秋实哈哈笑着,拎起她的背篓自己挎上:“要没有,我就站着不动让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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