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儿离了春源堂,她压根不知道正在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反而认为眼前的这位徐妈妈身宽体胖,尤其那张大脸盘子,涂得红红白白的,活脱脱庙里的神仙模样。
她认定这也是个有着菩萨心肠的好人。
所以当徐妈妈问起她家里的事时,她无有隐瞒,一一详细告知。
徐妈妈听了心中暗自得意:本以为就是个小叫花子,没想到还是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如此一旦进了她的百花楼,这世上就再也查无此人了。
她思及此,愈发笑得合不拢嘴。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徐妈妈领着钱宝儿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等到了一扇红漆门前,两个小婢女先上去扣了门。
钱宝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徐妈妈见她东张西望,神色渐渐紧张,便笑道:“别怕,这里就是我家了。”
说话间已有人来开了门。
钱宝儿一见那来开门的人,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那人一张长脸,一只眼睛瞪得老大,仿佛眼珠子随时都会掉出来一般,且那半张脸上满布暗红疤痕,乍一看仿佛是蚯蚓扭曲着爬了半张脸。
钱宝儿不自觉后退。
徐妈妈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依旧笑得和蔼:“没事儿,他的脸是小时候被滚水给烫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手上动作却不甚温柔,径直就给她拎了进去。
钱宝儿尚且懵懂着,本能却想离开,于是呢喃:“天快黑了,阿婆还在家等我呢,要不今天我先回去……”
她话音未落,只听见背后两扇门哐当一声被关上,自己却被徐妈妈给摔到了院子里的地上。
这是干嘛呢?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才要抱怨,抬头却见那徐妈妈登时就变了脸色,原本笑眯眯的一张脸此刻狰狞万分。
“去,带柴房里去,先饿上她个三五天,不怕她到时候不听话。”徐妈妈冲那疤脸男人喝道。
钱宝儿即便再不知事,这时候也晓得自己怕是遇上坏人了。
她爬起来就要往门口冲去。
那疤脸男人手却长,脚下一步未动,光伸手就拽住了钱宝儿的后脖领子,跟拎小鸡仔似的给她拎了起来。
饶是钱宝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对他拳打脚踢,他仿佛也浑然不觉。
他就这么拎着钱宝儿走到了一扇木门前,三两下开了锁,才推开个缝儿,就随手将她往里一扔,跟扔个物件儿似的。
钱宝儿顾不得身上摔得痛,挣扎着要去推门。
可她小人儿哪里及得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眼瞧着那束光被粗糙木门给阻挡在了外头。
她仍不气馁,将门拍得震天响,大声叫喊人来。
外头徐妈妈笑得得意:“我劝你安静点,”她走近,“我这儿你就是喊破了天,也没人理会。”
转头她又问疤脸男人:“里头那两人如何了?”
疤脸男人声音低沉:“还活着。”
徐妈妈嫌弃地以手扇风:“小燕儿还是不肯出来?”
疤脸男人点头。
徐妈妈嗤笑一声:“还怪姐妹情深的。罢了,等那个死了,不怕她不出来。”她拂袖而去。
钱宝儿还在不遗余力地拍着门。
“别白费力气了,没人会来放我们出去的。”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屋子深处传来。
钱宝儿这才住了手。她转过身,夕阳应是落了山,这屋子里头一片昏暗,她很是费了些工夫才看清这里头的样子。
屋子没窗,脚下一片松软,是铺着的干草,两边靠墙都堆着柴火,显然不是住人的地方。
“你是谁?”她出声问方才说话的人。
“到了这里,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那个声音的主人轻笑,却不防又咳嗽了起来。
“香云姐姐,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吧。”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道。
钱宝儿慢慢往里走了几步,终于看清那是两个年轻女子,都蓬头垢面,相互依偎着坐在地上。
她们也瞧见了钱宝儿,却都愣了下。
“他们真是越发没有人性了,这么小的孩子也要拐骗来。”那个年长些的女子摇头叹息。
钱宝儿蹲了下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问。
那女子抬起头,却不答,反问她:“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吗?”
钱宝儿凝神细听,果然有隐约的丝竹声,伴着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
“这里是男人们的温柔乡,”那女子的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逝,“却是我们女人的万劫不复之地。”她说着又捂嘴咳嗽了起来。
“香云姐姐,别说了。”那个小点的女孩子带着明显的哭腔说,一只手还不忘帮她拍着背。
原来那女子就叫香云。
钱宝儿似懂非懂,又问:“你们也是被他们给骗来的?”
“骗?”香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愣了一愣,继而笑出了声,“你说得对,可不就是骗么?”
钱宝儿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发笑,就又听那小些的女孩子脆声道:“倒是没人骗我,我却是被自己的亲生爹娘给卖到这里来的。”
“爹娘还会卖自己的孩子?”钱宝儿惊奇。
那女孩子瞅了她一眼:“想必你有个好爹娘,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燕。”香云冲女孩子摇了摇头。
钱宝儿却没意识到那叫小燕的女孩子话里的意思,她老实说:“我没有爹娘,我是阿婆养大的。”
“没有爹娘?”小燕也惊奇,“人怎么会没有爹娘?”
“小燕。”香云咳嗽着又去制止她。
钱宝儿却不甚在意,她本就不知父母,亦不觉得是缺憾,所以坦然道:“阿婆说她捡到我的时候我就跟个小猫似的,应是一生下来就被扔了的。”
“原来也是个可怜人。”香云叹气摇头。
钱宝儿却不这么想:“阿婆待我很好,我不可怜。”
香云一怔,很快就又笑了:“看来你阿婆是真的对你很好。”
钱宝儿才要点头,就听见门外哗啦一阵响,是锁门的铁链被人给打开了。
“小燕呢?死丫头给我出来!”一个公鸭嗓男人喊道。
小燕一惊,死死抱住了香云的胳膊,头摇得似拨浪鼓:“我不,我不离开香云姐姐。”她哭喊道。
香云也跟着掉下泪来,攥着小燕的手抽泣不已。
先前的疤脸男矮身进来,他看也不看钱宝儿,只埋头往里走。
钱宝儿瞅着这个空档,牟足了劲儿往外冲。
却不料外头还站了几个男人,见她想要跑,领头的一抬脚便将她踹翻在地,抱着胳膊嗤笑她:“哟,小丫头片子还想跑呢。”紧跟着笑脸变狰狞,“进了这个门,不刮下一身皮肉,你往哪里跑?”
钱宝儿也不觉得疼,她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那个男人,看得对方心里一毛,嘴上骂着,扬起胳膊还要上来打她。
小燕就是这个时候被疤脸男给提溜出来的。她哭叫着不肯离了香云姐姐,手碰着门框,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活不肯放开。
香云踉跄着跟在他们后面,被脚下稻草一绊,扑倒在地上。她又是哭又是咳的,险些没背过气去。
小燕见她这样,更是哭闹着不肯走。
于是领头的男人一脚踩着了钱宝儿的背,一面支使剩下的人去掰小燕扒着门框的手,还啐道:“小燕,做哥哥的我劝你识相点。你香云姐姐的老相好还能想着你,你就老老实实听话,把自己拾掇拾掇,上前头去伺候老爷们。到时候自己日子也好过,何必要窝在一个活死人身边受苦?”
小燕被带离了柴房,她骂这男人:“香云姐姐先前也没亏待过你们,如今你们却这样作践她,见她病了,不能接客了,就让她干粗笨活儿,现在干脆让她在这里等死。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心狠手辣的狗腿子,以后都是要下地狱的,你们都不得好死!”
男人不怒反笑:“先前香云姑娘是这百花楼的头牌,是妈妈的摇钱树,自然人人都要捧着她。可现在,”他鄙夷地说,“得了那劳什子的病,连妈妈都不愿花钱给她治,还能指望我们怎么着?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
疤脸男将小燕带到男人跟前,男人挑起她的下巴:“倒是你小燕,饿了这几天了,也该想明白了吧。妈妈心慈,愿意好好栽培你,保不齐你就是第二个香云姑娘,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岂不快活?哥哥们也是为你好,是不是?”他扬脸问其他人。
那些狗腿子们自然都是嬉笑着称是了。
小燕一口啐到他脸上:“谁不知道这勾当是人前看着风光,背后都是血泪。要真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伺候那些老少爷们?分明是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要争气呢,你们大把银子地收;要是像香云姐姐这样染了病的,你们就把人往柴房里一关,生死由她去。这会子还来蒙我,打量着谁是傻子呢?”
男人见状也知同她没什么好说的了,只一挥手:“带走,妈妈自有办法叫她答应。”
小燕深知她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她急中生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她张口就咬在了抓她的人的手背上。
她是下了狠劲的,差点没给那块肉咬下来。
那人一痛,嗷呜叫着就甩开了小燕。
小燕趁机跑到了院子一角,端起个花盆就往地上一砸。
花盆四分五裂,小燕随手就拾起一块碎片,想都没想抬手就往自己脸上一划。
她的动作太快了,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脸上的血和着泥往下流,才有人啊地叫出了声。
原本踩着钱宝儿的男人啧了一声:“还挺有骨气。”
他放开了钱宝儿,示意人将她和小燕一起关回去。
“别以为你划破了脸,就能离了这里。”他狠狠瞪了小燕一眼。
小燕冷笑,她自然没想过能离开,但只要能保住自己不被人糟蹋,她已无所求。
她们三人又被关了回去。
借着外头微弱的光亮,香云看着小燕脸上的伤,一面忙着撕下衣裳替她堵住流血,一面又掉下眼泪:“这可如何是好?”
反倒是小燕安慰起她来:“我没事,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钱宝儿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地上,看她们一个哭一个笑。
半晌,她出声道:“我们一起逃走吧,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香云和小燕噤声,彼此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小燕方说:“傻子,要是能逃,我们早就逃了。你没看见他们给我们锁起来了,怎么逃?”
钱宝儿从衣袖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举到她二人面前:“喏,用这个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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