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谈

“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

江策川推开府中大门,迎来江国公披头盖脸的一句责问,显然是等候许久。

已是初秋时节,深夜寒凉,连他一个精火旺盛的大小伙子都感到一丝寒意,江国公却只披外衣坐在厅堂等至深夜,更别提他腿上还有旧伤,平日里一遇寒便疼,秋日深夜自是更甚。

江策川本就不多的醉意此刻全无,不敢造次,安安分分地喊人:“爹你还没睡啊?”

“哼,我睡得着吗我,小兔崽子计划挺全啊!心机深沉,谋划无双,我看你也别当什么将军了,当谋士多好呢?干脆我把你叫爹吧,横竖你也没把我当你爹。”

江国公不愧是从前能够选上太子伴读的人,没有沦陷在昨夜同僚的恭维里不可自拔,今日酒一醒立马回过味来了!

他这好儿子给他下了套,就等着他自己往里钻呢,可恨他偏偏上了套!什么乖巧安分不闹事,全是为了让自己带他进宫装出来给人看的!宫宴比武那一出也是这小子算计好的,不早不晚,偏偏在今上不满时出头,一举夺魁,好让他得以顺利出征。

江策川默默听着,只管低头不语。任凭江国公如何责骂,始终一言不发,犟脾气和他老爹年少时如出一辙。

江国公独自骂了一会儿,渐渐止声,望着站在面前同自己年少时一般无二的幼子,心绪突然平静。罢了罢了,性子随他爹,迟早会有这么一遭。

“你那时说的话可是当真?你从军出征,当真是为了替你祖父报仇血恨,而不是如我所说,心怀他念?”

“不,”装作自己是根木头的江策川终于有了反应,抬头望向他爹,目光如炬,“好男儿自当志在四方!国仇家恨,国仇在前,家恨在后。我欲雪国耻,平家恨,还百姓安居乐业,还天下太平盛世,而后平我家仇之恨!我心中既已有万相,自当无他人之相。”

万民与天下面前,岂容儿女私情?国破家亡在即,岂容因小家而失大家?他江策川从军,自不是单单冲着报家仇去的。倘若如此,来日见到雁北百姓,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江氏后人?

至于傅谦,自从那日他那般不屑一顾开始,他们二人之间此生都再无瓜葛。他拿的起,自然也放得下,更何况他既已迈出这一步,傅谦存在与否,都不重要了。

他的眼中闪动着江国公无比熟悉的光辉,那是每一位将领都该有的血性。这份血性在大晋将领的身上消亡太久,久到如今大晋明明兵强马壮,但朝臣皇帝面对外敌侵袭时,依然首选妥协和亲之道,送出一位又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赔出一笔又一笔的金银铁器。

战将失了锐气,犹如草木失去生机。大晋朝雁北边境战乱,百年不休,却再无一位将领能够彻底平息战火,收复失地。关山北的百姓被迫背井离乡,迁居关内。西戎侵袭已然成为大晋另一块难愈沉疴,这是为什么?

究其根本,是大晋开国后的历朝历代皇帝大多推崇重文抑武之策。自己的祖辈穷兵黩武,以武将的身份,倚仗手里兵权成功夺取了他人的天下,便也忧心他人以同样的方式夺取自己的天下。

以至于文人士子的身份比涨船高,武将官兵的地位一落千丈。可又有谁能醒悟,失去武力威慑的泱泱大国,在周边诸国眼里同待宰羔羊有何区别?一如失去锐气和血性的战将,只能沦为雍京富贵乡里的花瓶摆设。

大晋宛如行至半途的中年人,下一步或是中途奋起如获新生,又或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谁也不敢想。年轻后辈是否足以担负大任?无人敢赌。但此时此刻江策川眼神透露出的坚定,令江国公突生底气,赌他一场又何妨?

最坏不过他再送走一个儿子,大晋潜藏的生机再次沉寂。否则要等到下一个天纵英才的诞生,他等得起,可大晋已经等不起了。

等来下一个足够年轻,足够有血性又锐气十足,对战局有着如鹰隼般敏锐直觉的将领,又需要多少年,十年,二十年?

到那时他们是否还有能力遮掩大晋已经逐渐走向衰败的事实,保持它一贯以来的强盛表象来震慑威吓一次又一次的强敌入侵?届时他们是否还有时间等候再一位年轻将领的成长?

答案无意疑是否定的,没有比江国公还了解大晋军事实力的将领了。这么多年来,江国公头一次用全然冷静和客观的眼神看待自己纵容到大的儿子。

他没有任何一次能够比现在更清晰地意识到,倘若这个儿子依然不曾主动把握眼下出征的机会,他也应当寻找合适的时机,让他在永和帝的安排下“机缘巧合”地回到雁北。

雁北马道纵横交错,雁北三关一破,便可沿粮马道直袭雍京。这样的要害之地,搁在谁手里都无法让人安心,只有把它重新牢牢地掌控在江氏手中,才能保住雍京的万无一失,才能保住是如今朝堂之上权力制衡的棋局。

换句话说,谁得到江氏的效忠,谁就能够得到雁北,而谁得到了雁业,谁就能够稳居棋局上风。可惜,如此浅显的道理,除了永和帝,竟无一人得以识破。

思及此处,江国公陡然沉默,好半晌才艰涩开口:“你若要去,那便去吧。只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你……”

江国公显然不适应对儿子表达关怀,语气僵硬地转开话题,“若是可以,便把你兄长接回来;若是……那便算了,迎回棺椁,也是一样的。”

“儿子必定不负所托。”江策川读懂了他爹咽回去的那两句未尽之言,郑重其事地承诺下来。

“混帐小子,还不滚回去睡觉,快走快走,瞧见你就心烦。”江国公刻意打破有些凝重僵冷的气氛,赶人走后又独自坐了一会儿。

起身回房时无意间与起夜的江夫人撞上,见夫人满眼忧虑不舍,拉过她的手,“别担心夜里寒气重,回房罢。”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地刻意忽略了幼子不同出征一事。

*

半月后,永和帝宫宴上金口玉言册封江策川的圣旨如期而至。一同来的,还有那即刻出征的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府江氏三郎名策川者,骁勇善战……特封为征西将军,率西大营三万兵马,即日午前出征,平乱雁北。钦此!”

御前总管大太监常福德亲自宣旨,足以见得永和帝对此战的重视。江夫人连忙吩咐侍女奉茶,顺带取来用于打赏犒劳的茶水钱。

常福德推拒不收,转向江氏三郎:“江公子,不,该称小将军了。四殿下特地托小人转告小将军,宴席已备,静待将军。”

“烦请公公告知殿下,待臣理好行装便前往赴约。”江策川领首作揖,以示尊敬。

“如此,小人便先行告辞,诸位留步。”常福德笑道,登车告辞。

江策川低头一目十行扫完圣旨,而后一折随意丢进江国公怀里。回到卧房好生穿戴起他那一身早早命人打制却一直落灰的甲胄,离开时将手里的包裹一抛,直直落进门前等候的楼津怀里:“你和雾月收拾好,随军出征。”

再到府前时,江夫人正背着人偷偷抹泪,见他已穿戴齐整,又故作无事发生,勉强挤出一副笑脸:“我儿长成,保家卫国乃职责所在,为娘只盼你和你兄长都能平安归来。”

几句话说完,江夫人的泪便止不住了,偏头看向一边。江策川鼻头一酸,险些落下男儿热泪来。

他看着双亲,忽然间发现,记忆里江国公无时无刻不高大挺拔的身形,已经在不知不觉的光阴流逝中变得佝偻,乌发灰白,不惑之年的沧桑与风霜在这一刻尤其显眼。

就连阿娘的鬓角的青丝里也已掺进银白,秀丽无双的眉眼间也带上了岁月的痕迹。

他们已经不再年少,光阴在他们的身上镌刻了太多太多细微的痕迹。昔日鲜衣怒马,纵行闹市的俊朗儿郎已为人父;名动天下,其艳独绝的清丽女郎也已为人母。如今所求,不过儿女平安。

这一刻,江策川好似突然明白以往他追着傅谦不放时,阿父、阿母目光中那些他看不明白的情绪,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担忧,怕他一头扎进名为傅谦的囚笼,也怕他越陷越深因此受人诟病,更怕他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再无退路。

眼角涌出热泪,积蓄许久的泪水最终还是滑落脸颊。他重重跪下,对生他养他的阿父阿母行了世间最隆重的大礼,一向坚定不服输的嗓音里带上哽咽:“儿子不孝,战事无常,归期不定,还望双亲自行珍重。”

说罢,他起身大步离去。翻身上马,疾驰的背影里暗藏急切,好似如此就能够割舍心底最**秘的不安与仿惶,就能够说服自己无畏地奔赴胜负不定的战场,一如奔赴他那未知的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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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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