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征

雍京北郊,城门望楼上,近卫莫尘风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您风寒未愈,还是进去等吧!”

傅明渊收回远眺的目光,掩唇低咳一声,拢紧身上轻裘,“无妨,此时无风,再等等。”

他相信那人说了会赴约便不会食言,可他终究不是被人放在心尖,还叫人对他言听计从的博谦。没有他那般十足的把握,只好等在此处。

带着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翘首以盼,哪怕那人爽约,也可以再看他一眼,远远地见一面。

傅明渊敛眸,这一刻,满心妒恨浸透他的四肢百骸,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躯壳。

“殿下,殿下!人来了,江小将军他来了,您快进屋吧!”另一近卫李武阳飞奔报迅。

莫尘风如释重负,不等吩咐便转身推着四轮车进门。转身刹那,李武阳也带人穿过回廊,替来客掀起挂帘。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傅明渊回望的那一刻抬头。二人目相碰,不由都露出笑意。

“殿下,甲胃不便,恕臣无礼。”江策拱手抱拳,行了军礼。

“小将军过谦,”傅明渊唇边笑意未褪,“我观将军礼数,甚是周全。”

“殿下为人,也甚是有趣。”江策川不再谦辞,自行入座,斟满三杯酒。

“第一杯,谢殿下当日相救之恩。”

那日江国公气极,挥鞭的力道都是下了狠手的。之后他整整躺了两日才将将养好皮肉,可以下床走动。当日若无四皇子及时出现,他还不知会伤成什么样,想来定是要去了半条命的。

与其说四皇子及时出现,仅仅是个巧的不能再巧的巧合,还不如说是他有意为之。后来他从崔驰顾和府内下人口中打听出来的消息,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至于四皇子如此费心救他于水火的目的是什么?江策川根本懒得去猜,左右他的目的达到了,这一点已经足够。

“第二杯,谢殿下前日相助之恩。”

宫宴第二日,江国公酒一醒回过味来之后,曾进宫一趟,两个时辰后才回府。自从江国公负伤归都后,当今皇上早已恩准他只每月初一、十五两日赴大朝会。而前几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那么江国公进宫的目的便不言而喻——为他封将出征一事。

从当时江国公园府后的反应来看,皇上应当有收回成命之意,可直到今日宫里都没有传出第二道旨意,然而江国公又没有任何反常和异议,其间也没有试图再次进宫游说。

再加上昨日崔驰顾托人传口信于他,前日轮值时曾亲眼所见四皇子常常随侍身侧的近卫出宫,所行之路直达镇国府。

综上种种,不难得知四皇子先他一步说服了江国公,以至他今日顺利出征。

只是同样一个问题,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他是拿了什么筹码才说服江国公松口的?江策川心底拐了七八道弯,面上却一点心思没漏,借着饮酒的动作掩去探究的目光。

“第三杯,谢殿下今日送行之谊。”

他要出征雁北,西城门是他比行的必经之路。按理来说,江国公和江夫人应当在城门外点将台上观他受封礼后送他出征。但江国公腿脚不便,又担心江夫人届时触景伤情,加上他隐约有所预感和猜测,已做好独行万里的准备,便也未让他们相送。

岂料四皇子竟体贴入微到了此等地步,特地于西城门望楼台阁设宴践行,他心中自然甚是感激。虽说关山北是他魂牵梦萦的故土,雁北是地终将奔赴的战场,但他也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面对如此重任,自然免不了彷徨。而傅明渊此举,正好令他安心。

酒过三巡,江策川已有些醉意。许是方才四皇子的态度过于随和,他拎上酒壶,屈膝坐于望楼台阶上,自斟自酌,突然道:“殿下,您知道吗?今日出征,我打心眼儿里痛快,我盼这一日许久,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好在让我等到了。”

傅明渊没有出声,只静静听着,时不时饮上一口热茶。江策川也不求他的回应,他只是在心里憋得狠了,如今急需一个倾诉的宣泄口。

“我生在关山北的战场上,阿娘生我时,我爹正在关外抗敌,那一仗大胜。将士入关时,我正好落地。关山北的老者说,我是长生天的赐礼,拥有长生天的福泽庇佑。

“八岁前,我长在关山北的跑马场里,和驻边将士家中的混小子们混在一处,我的马可以载着我跑遍雁北所有的草场。在关山北,我是自由的,像塞外的鹰,没有束缚,整日在长生天上翱翔。”

傅明渊知道那一仗,那是永和十一年秋末,西戎骑兵大举进犯雁北边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关山一带的城池十有九空,昔日繁盛无比的“大漠栈道”变得残败而死气沉沉。父皇大怒,镇国公主动清缨。

永和十二年春末,镇国公率领雁北军收复失地,与西戎国主签订停战和约,双方互通有无,开放榷场马市进行茶马贸易。

同年严冬,西戎国主撕毁和约,再次开战,一举攻入雁门关内。镇国公率军利用地形优势迂回作战,才为当时尚处于分娩之中的江夫人,乃至关内百姓争取到时机。父皇谈及那场战役时也十分后怕,甚至坦言若无镇国公死守雁北,大晋甚至可能会有亡国之忧。

“但九岁那年,我不再是塞外自由翱翔的鹰。我爹在那一仗里被西戎人刺穿右腿膑骨,落下了残疾。带阿娘和我回京述职时交还帅印,此后我便成了在笼中的鸟雀,再无自由。

“镇国公府的公子名头传得好听,却是束缚我的枷锁。我被迫改掉在关山北时养成的习惯,被逼着去学雍京里的规矩,做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子。我的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只因我的一言一行都系着镇国公府的命脉。”

“可我终归做不成真正的世家公子,我生在关山长于雁北,骨子里天生流淌着塞外的不羁,我生来自由又怎甘愿囚困笼中?于是我成了雍京城里最有名的纨绔。

“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土,想着回到雁北。人人都道雍京富贵乡,繁华迷人眼。可谁又知九重宫阙下,白骨垒长阶?

“雍京里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势,种种一切织成一张厚密的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不敢也不能显露分毫,我的祖辈父辈用军功垒起高楼,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帝王猜忌。”

世人多误,将忍而不发的恶狼看作败犬,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镇国公都没能看破。江策川早慧,虽不如傅明渊那般近智多妖,也不如江国公那般深悉朝堂,但他的目光远比他人想象的要来得深远。

镇国公与当今皇帝是年少相知相伴的情谊,焉知人心不能长久,再深厚的情谊也抵不过功高震主四字。多少功臣良将杯酒释兵权,不曾战死沙场反倒折戟宫中?江策川眸中暗含讥讽。

他的话未免太过出格,换作旁人怕是当即便要变了神色。但傅明渊依旧镇定,不紧不慢地的饮了热茶

他深知眼前人的秉性,也看得透彻。镇国公于父皇而言,分明是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他们二人之间早已是跨越死生的情谊,无需担忧。

他的气质太过淡然,姿容姝丽的眉眼间满是淡漠,却又好似目含悲悯,一身白衣更添几分仙气,像极了不问红尘的世外仙。

江策川收起可笑的悲叹与讥讽,怔愣的视线凝固,半晌才言:“殿下,你且坐云端,莫要跌入这滚滚红尘。”

话尽,他清醒了些许,自嘲一笑:“雍京可以是皇亲国戚,世家官吏乃至于任何人的家,但一定不会是我的。雍京不是我的归处,雁北才是。

“塞外的鹰只能盘旋在关山北的长生天上,关在笼里是活不长的。而如今的雍京,没有人能够让久待归塞的鹰甘愿留在笼中。”

谁也不行,哪怕是昔日傅谦。他盼这一日盼了整整八年!八年,足够久了。于他而言,这八载春秋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他不知道失去这次机会,他还要再等几载春秋,他只知道他不愿再等,更不能再等。

“殿下,那日您向臣讨一盏庆功酒,不若来日战乱平,山河定,海宴河清,盛世太平,百姓安宁之时,我再邀您到雁北跑马,以此物为证。”

江策川扯落腰间垂挂的麒麟玉扣,递与傅明渊,与他话别,而后起身大步离去。

傅明渊端坐桌边,自阁内远望,手里横卧的玉扣上还残留他的体温。

千骑举旌旆,万里赴沙场。

城外点将台,江策川接过将军印,祭过天地,将士们高举军旗策马出征。

铁蹄扬黄沙,银甲泛金芒。

西大营三万兵马西出雍京,马蹄踏过之处,漫天黄沙,将士银甲迎着日光折射金辉。

思妇深闺泪,征人空回首。

城门口,送行老妇掩妇面痛哭;深闺里,新婚少妇泣下沾襟。出征行伍间,征人回首,只见滚滚黄沙掩盖下的城墙轮廓。

尽饮杯中酒,无须问前程。

望楼前,傅明渊咽下最后一口烈酒。点将台上,荣峥倒扣酒盏,纵马疾驰而去,方向正是雁北西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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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北
连载中SJX_苏寂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