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田一跃三步,跳到了白祎柔面前,手中还拿着一张羊皮卷,将它塞到了她手中:
“二娘,从孟映朱怀中搜出了这个,就是咱们铁血营的地舆图。”
白祎柔接过地舆图,展开背面一看,果然有当时祁江所做标记:一点朱红。
这一点朱红扎看上去仿若不小心点上一般,隐隐藏在羊皮子的右下角,期间又覆上了孟映朱的血,更难发现踪影。
白祎柔:“你仔细看,这地舆图中的构造,全是胡乱设立的。”
这张羊皮子上的圈圈点点,与铁血营当今的布置完全相反,若是拿着这张皮子闯进营中,第一惊动的,就是守夜的小队。
胡乱填画,全是白祎柔与王秉彦的手笔。
祁江叫来王秉彦,按着白祎柔的描述当场画地舆图,王县丞一脸蒙圈,啥也不明白,白祎柔一挥手:
“你就只管画,不用画的多好,只要能显出个大体模样就行,不用管对错。”
祁江:“魏万青那个草包只管下命,不管对错,他指定不会在五天如此紧张的时间去核对地舆图制,大抵就会那么交上去。”
白祎柔点点头,对着王秉彦拍胸脯:“我说,你话,剩下的都不要管,画就行了。”
难为了王县丞,一直以来画图都是实地考察才动笔,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瞎画,还要画的像个样子。
等他画完,满头大汗。
白祎柔拿起羊皮子,满意极了,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就如刚从铁血营偷盗出来的一般,她想了想,又拿起笔,在羊皮子背面点上了一点红。
也就是她眼前这一点朱红。
白祎柔将羊皮子揉起来塞进怀中:“老将军先回营中了,回头我同他说上一说,你先忙去吧。”
沈七从胡长田旁路过,怀中抱着一碟子长枪短剑,抬脚提了提他的小腿:“快帮忙抱着些,抱不动了。”
毛小玉:“先给我不就行了?”
“不,我就看不惯胡长田偷懒!”
胡长田气的抡起拳头,狠狠的砸在沈七的背上,砸的他一个跌列:“你丫哪只眼睛看见爷偷懒了!”
别看他用劲,冬天穿的厚,沈七也不觉疼,将手中东西全都塞到毛小玉怀中,趁着瘦小灵活几步路就窜了出去,嘴上还念叨着:
“我说你偷懒就是偷懒了!”
“不服来比赛!”
胡长田气的撸一把自己的大胡子:“比什么!”
沈七:“就比谁集的东西多!”
白祎柔看着二人大打闹着渐远,轻轻笑了笑,扭头对上了顾翰枂略带期许的眼神。
她与孙思雨年纪错不了上下,眼睛大而圆,身上套着不合身的夏卒冬衣,脸上溅着孟映朱的血。
水灵灵的,一夜未眠,稍显疲惫。
可她眼中的锐利初现锋芒。
白祎柔微怔:“你看什么?”
只是一晚上,‘小王爷’如脱胎换骨一般,身上的娇弱气尽数吐了出去。
顾翰枂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地面:“就是觉得,有人打闹,有人伴着,互相相信,感觉真好。”
她自小长在皇城,只因出身为女,就被隐藏在哥哥顾翰钺身后,不论大小事,都要照着顾翰钺的性子来。
半点容不得她。
就连哥哥郁郁不得志,在王爷府殁了,最后传出来的,死掉的也是她。
她的命,比不上‘满王’这空有虚名的傀儡来的实在。
“我也是第一次上战场呢……”顾翰枂声音越来越小,嘟嘟囔囔,到了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白祎柔抿嘴,眼前的小姑娘总算有了些实形,没有蜷缩在别人套给她的躯壳中:
“那你愣着做什么,跟着他们去做啊?”
顾翰枂眼前一亮:“我以为您……”
“别废话,上了战场都是兵,去做。”
“毛小玉!”白祎柔转头喊道:“给我这个小师弟派个活!帮你扛大刀去!”
毛小玉一点也不见外,在来往中朝着顾翰枂招招手:“来!这里东西多,快来帮忙!”
白祎柔拍拍她的肩膀:“去吧。”
顾翰枂奔向毛小玉,白祎柔看着她的背影,愈发觉得熟悉。
很像她的师父,白较文。
等着清理的差不多,回到铁血营中,白祎柔拿着羊皮子要进蔡正初帐中,正巧遇上了来送药的李鹤山。
李鹤山见到她,将药壶塞到她手中:“你去送给他罢,我是劝不住了。”
说罢就扭头走了,白祎柔知晓这种人脾气多少都会有些古怪,像开口问些什么也来不及,只能提着壶进了帐中。
蔡正初年纪大了,又一夜未眠,单手支着闭目养神,耳朵倒是灵光,听见声响就睁眼:
“怎么了?”他刚一开口,就开始咳嗽。
白祎柔赶紧上前给他斟药:“怎么一点也不见好啊?”
李鹤山给背着的药凉透了,倒出来没点子热气,她端过来:“药也凉了,我给您去温一温吧。”
“不用,”蔡正初抬手止住:“李鹤山开的就是凉药,热着就失了效了。”
凉药?见着蔡正初一口将碗中药喝了个干净,白祎柔心中琢磨,一般是急症才用寒凉之法去压热气,老将军这样也不像急症啊?
喝完药,咳嗽一下就止住了,蔡正初冲她摆手:“先不管这个,说事儿,年纪大了顶不住,得早些休息了。”
白祎柔一下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羊皮子:“老将军,这就是那日我交给祁江的地舆图。”
她将那日所见所闻尽数告知,蔡正初手握羊皮子,沉声片刻,开口问她:
“那个祁江,他可信吗?”
白祎柔毫不犹豫:“他可信。”
他可信。
不知道为何,说这句话时,她心中没有一点包袱,如同吃饭睡觉一般简单。
“祁江可信。”
白祎柔再次重复道,蔡正初盯着他的眼睛,她知晓老将军眼中尽是探究的意味,半晌,他开口:
“我信你看人不会出错,信就信吧。”
忽然话锋一转:“满王怎么样?我看你身边跟着一个小姑娘,她就是满王吧。”
白祎柔一惊,可转念一想,若是蔡正初早就掺和进周高涵为首清流一党中,他大抵是早就知晓满王殁的消息了。
“您早就知道现在的满王是个小姑娘了吧。”
她说的俏皮,听不出一点气恼来,蔡正初以为她没有生气:“嗯,算是早就知道了吧。”
“那您不同我早点说!是信不过我吗?”白祎柔提起桌子上的药壶:“还要我自己去辨她?”
她到底是有些脾气的,一声不吭的给她塞了一个‘学生’,还是个处在权中心的大麻烦。
蔡正初叹气:“让你知晓又怎么样,她来铁血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无非是想让你带带她,叫她好过些罢了。”
“更何况,”他语气一顿,还是说出了口:“那是你师父白较文的女儿。”
此话一出,惊的白祎柔一时间茫然,帐外未眠的士兵唱拉起了歌子,像是为了此次小胜庆祝。
塞北的风钻了进来,恍惚间白祎柔又听见了她师傅唤她的声音:
“二娘,吃饭!”
她师傅在塞北捡到她,养她长大,叫她枪术,带着她走南闯北,最后却落于塞北。十六岁的白祎柔抱着白较文,眼中含泪。
白较文:“二娘,莫要哭了,命数在这儿,就是要走了。”
她师傅抬起干枯的手,覆上白祎柔的脸,亲昵的捏了捏:“苟活经年,又捡了个漂亮懂事的女儿,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祎柔,你要记得,人一辈子,到头来是要靠自己,靠不得他人。”
“若是天真了,那也就是一辈子了。”
又是一阵西北风,眼中泪不住的往外溢,她声音颤抖:“我师傅……明明是一介武师,怎么会成了进贡的美人啊?”
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那生出的火气消散不见踪影,她师傅手上用枪结了厚厚的茧,哪有皇城下金枝玉叶的金贵体。
白祎柔亲手送走了白较文,按着她的话,将一捧灰洒在关城县外。
“我要留在大照,守着大照。”
那是师傅最后同她说的话。
蔡正初料到了她的反应,终了还是叹口气,有些东西,不能跟着他到地底下去:
“你师父,她是替嫁,替着夏国的美人和亲到了大照。”
“她本是大照人,时年男扮女装躲顾景宸进了军营,当时是看她舞的一手好枪,保她留在军中。”
顾景宸?听这名字,白祎柔一滞,那不是当朝培贞帝吗?
蔡正初知晓她在想什么:“她是军伍世家出身,顾景宸本想婚姻将她束在府中,做世子妃。”
“你师父不是束的住的,跑到了铁血营中,又被夏军掳了去。”
“是我不好,”他有些气急,又咳了几下:“要是我多注意些,就没有那么多兜转了。”
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都成为了几个老家伙之间的秘密了。除过他,不是死在了沙场,就是入了土。
蔡正初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抬手拍拍白祎柔的肩:
“白较文生下一对双生儿便逃出了皇城,之后就是捡到了你……”
他不再言语,那是白祎柔同她师傅的故事。
她眼中溢出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白祎柔抬起袖子想要擦去,很快又漫了出来。
帐外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被顶上满王位置的顾翰枂。
是她师傅最后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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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白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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