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祎柔万般言语皆滞塞喉中,半晌竟说不出半句话。
“出去罢,有什么事,改日再说。”蔡正初挥挥手,叫她出去:
“我年岁大了,得歇息了。”
“周高涵委托给我的只有将顾翰钺放在铁血营中,余下的问题我也只是个糊涂将军,你去问她自己吧。”
白祎柔出了帐,她看向不远处的操场,未眠的将士们唱着小调,庆祝此次小捷。
顾翰枂就坐在原木上,她第一次来,也融不进去,显得有些孤寂。
她在宫中是不是也是那样?
白祎柔想着,手不由自主的搭上了顾翰枂的肩膀:
“还没习惯吗?”
她调整自己,语调温柔了许多,坐在了顾翰枂身旁:“小玉呢,她没有带你吗?”
顾翰枂摇头:“小玉姐去吃东西去了。”
“你没同她一起去吗?”白祎柔脱口,但很快反应过来。
“我不太能吃得下。”
一个刚进铁血营的小姑娘,没见过打打杀杀,见了死人都要吐,怎可能下了战场能没有一点负担呢。
“抱歉。”白祎柔在军中多年,行为方式已成定式。杀敌数年,饮食住行早就习惯。
若是新兵蛋子,她可以毫不顾忌的约束出口,强求他们快速适应。
可知晓眼前的人,是师父的孩子。
她实在无法责罚出口。
“没关系,慢慢来。”她想要试着说些体己话,可想穿了天,也只能想出这么一句。
顾翰枂:“无事,在决定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清楚了。”
“我知晓背身上背的是家国仇恨,可我想不了那么远,我就是想让我奶娘活下来……”
提到她的奶娘,顾翰枂连忙抬头看向白祎柔,生怕再惹得她一阵斥责。
白祎柔眼帘半阖,似乎是在打瞌睡,顾翰枂循着那不知来之何处的亲切感,鼓起勇气说了下去:
“我怕死,我不像哥哥那样心气足,奶娘是唯一一个同我说,要是宫里待的不快活,就带着我走。”
“周高涵挟了她,逼我顶上了哥哥的身份,又叫我来了铁血营。”
“昨天以后,我知晓怕是没用的。”
白祎柔盯着脚下的石子,风卷走一颗沙砾如此容易。
她,面前的顾翰枂,都是卷在朝野风中的一颗粟。
万般种种,皆是身不由己。
“他叫你来铁血营,是为何,你知晓吗?”
顾翰枂摇头:“不知晓,他只说人到了就可,并未说其他的。”
这一下将白祎柔噎住了,若周高涵只叫她来,当时那余福小太监背后贴着什么角色,要周高涵借着‘满王’这个身份压着。
一个小王爷顶着‘血统’只要守得边疆,管他仗打的是赢是输,都能树一个忠君为国的好名声,立起来一个王爷,能探一探储君的位置。
周高涵算计到头,却只是叫顾翰枂自己去悟其中的理。
思索半天不得其解,白祎柔实在心疼这个姑娘,她眨了眨眼:“你还记得你娘亲吗?”
“啊?”
仿若是一个多么遥远的人,顾翰枂一脸茫然:“我娘亲吗?”
“不记得了,”她摇头,小脸皱了起来:“我娘亲生下我们之后就死了,爹……陛下将消息瞒了多少年,直到两国交恶,才将娘亲死了的消息放了出来。”
白祎柔听得心尖难受,帝王之心难测,交恶之时才放出消息不过是求一个开战的好借口,彼时的旧人,不过也是他眼中太平盛世趁手用具罢了。
“那……”
白祎柔还想说些什么,毛小玉端着一个窝头杀了出来:“小弟弟!来吃东西!”
说着,她将老大一个窝头塞进顾翰枂手中,嘴里还咬着一个。
毛小玉为人稳重,却也素来心大:“吃饱了才能睡好觉,才有力气干活!”
这时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白祎柔,毛小玉笑得眼弯,又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稍小一点的:“老大,你也吃。”
“我打仗就是为了吃饱饭,能吃饱,与我来说什么都好。”毛小玉啃一口窝头,将吃食咽下去才接着说道:
“小弟弟,你第一次干这差事可能不太适应,等适应了,我给你带更好的!”
毛小玉见二人都不说话,略带疑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吃饭就是我这种人要考虑的大事情,有什么烦恼也得吃饱饭,吃饱才能想解决办法嘛。”
她说着这话,孙思雨端着两碗米汤走了过来,看到原木上的三个人,显得有些焦急了:
“哎呀,我米汤端少了,刚才见还是两个人,这下怎么成三个人啦!”
“先给老大他们,”嘴上说着吃饭最重要的小玉嘿嘿一笑:“我刚才在伙房喝过了,先让他俩喝。”
孙思雨也不见外,将两碗米汤塞进白祎柔和顾翰枂手里,赶紧捏住自己的耳垂:“烫死了,刚打出来的,快暖暖身子。”
她也挤到了原木上,笑得开怀,眉眼弯弯:“刚才我听见小玉姐说吃饭,聊得开心,带我一个呗?”
“顺便同我讲讲你们昨天晚上的事情……”她抬手撞了撞毛小玉,上不了场,还不能听个过瘾?
白祎柔端着米汤喝了一口,伙房将小米熬开了花,煨得米香扑鼻,喝上一口就能暖和起来。
顾翰枂端着米汤,没往嘴里放。
她在皇城中受过苦,可吃食上却从来没见少,若是吃这黄小米,要将米汤熬的浓稠,搅上桂花与蜂蜜,才会过口。
这军中的米汤,没有桂花与甜蜜,却香得勾出了她的馋虫。
她也凑到嘴边喝上一口,暖融融的,驱散了周身的寒凉。肚中那颠三倒四的反胃感,也让这暖意驱散尽了。
顾翰枂捏起窝窝头,狠狠的咬了一口,毛小玉说得对:
“人……就是得吃饱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愁。”
她将做派尽数丢掉,嘴里干涩的窝头喷了出来,叫一旁和孙思雨侃的正酣的毛小玉急的叫了出来:
“别浪费吃食!这吃食来的可不容易啊!”
三人相互调笑,毛小玉孙思雨不认生,逗的顾翰枂脸通红,远处的沈七与胡长田也斗完了气,冲着原木走了过来。
白祎柔看向顾翰枂,心知她悟开了,想通了。
这铁血营,人人论的上大志向,却也得落了地,吃饱了饭。
吃饱了,愁也就来的慢些了。
等着吃喝完,铁血营中又按着往日的安排,该拉练的拉练,该放哨的放哨。
白祎柔本该休息片刻,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合不上眼了。
这祁江一封书信说了关城县内小太监一事,惹得清流直接拉出了顾翰枂来铁血营。
这几件事看似关联不深,但论夏军动机,为何偏偏要赶着‘满王’来铁血营的时间上,干偷袭的勾当?
这魏万青头上的人,这几下倒是显出了些影子。
白祎柔翻身而起,她得去关城县一趟,祁江送了地舆图,夏军却没打胜仗,魏万青定要问责于他。
她得同祁江商议一番,满王一来,铁血营又获小捷,也就是在点醒朝堂上,‘满王’本人并无通敌之嫌疑。
洗清了嫌疑,那对着干的轩王自然要不满意。
若是关城县与铁血营立地之根本关联上了储位,她必须得去提醒祁江做些准备。
*
祁江在城楼上站了许久,等着晌午阳光打在了头顶,晃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庞志给他搬了张凳子:
“祁知县,坐下等吧。”
他知晓祁江在等谁。
祁江不肯坐,仍旧远眺城外,他并非不信白祎柔。
但他惊,他怕。
怕的铁血营没有归路,怕关城县又落得上一世那样的结局。
西北寒风吹得他瑟缩,白皙的脸上染上了红晕,王秉彦都蹲回了城楼中,那风实在不是一般人受的住的。
“祁江!别先把自己的身体垮了!”庞志忍无可忍,将他拽到椅子上。
王秉彦从背后窜出来,不知从哪儿抱来一床被子,捂住了凳子上的祁江。
凳子上的人不光脸颊冻的通红,连带着眼下积了种种的淤色。两人知晓,这人连着几夜都没睡好觉了。
“祁知县,别将自己熬坏了呀。”
王县丞抓住被角,不让祁江站起来,庞志也按着他的肩膀:
“不想回去等,那也别冻坏了。”
祁江挣扎不来,才勉强坐在椅子上。
“余福……有没有写了些什么?”
他被冻得瑟缩,声音也打上了颤,虽说那满王一来,他多少猜到了些什么,可手中没有实据,以他的位置,根本揪不到上面去。
王秉彦将手揣进袖子中,塞得结实些,风好钻不进去:“祁知县,余福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写。”
倒是不让祁江感到意外,那公公既然能接下此差事,本就是个嘴严的。
更何况说到底,还是他就是个七品小芝麻官,手中根本没什么实权,那公公自知他不是个合格的靠山,有些话,自然是不会说的。
祁江顿感一阵头疼。
“那徐立文那边呢?”
“他签了字,画了押,文书具在,足矣证明魏万青通敌。”
不够,还不够。祁江心想,面上却也是应和下来:
“守好徐氏父女两个,辛苦你了,庞大人。”
庞志却没有回复,他望向城门外,远远一袭红衣,着戎装之人骑马飞驰而来。祁江不见他回应,顺着庞志的眼光看去。
他猛地站起来,被褥也掉到了地上。
红衣犹如头顶烈日般灼眼,烧得他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昏昏沉沉,他竟看不清马上之人面貌,眼前黑,晕了过去。
“祁知县!”
“祁江!”
可他知晓,他终究是等来了好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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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初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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