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江!”
任凭她白祎柔千般猜测,长久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竟然落了地。
祁江带着重枷,回首望向她。
白祎柔感受到了他眼中的安然与平静。
“祎柔。”
祁江朝着身边两位钦差点头,杨集拦住了想要上前阻拦的人:“去吧。”
“多谢杨大人,”沉重的枷锁并未将祁江的腰压弯去,早早的换回了那时月下与白祎柔见面时穿的黑袍,月白色的领亦如那晚的月,灼的白祎柔眼眶发酸。
“是……要走了吗?”
祁江嗓音轻柔,眼角那颗泪痣又往上挪了挪,狐狸精笑得好看极了:
“嗯,是要走了。”
她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倒影中的人两眼含泪,她的目光凝在他眼底,终究是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衣服带够了?多带两件厚些的,不行叫王秉彦多给你收拾一床……”
“无碍,”祁江轻轻摇头:“无碍。”
“都准备好了,放心吧。”
白祎柔重重的点头:“嗯。”
她忍不住低下头,一滴眼泪滴落,砸在了地上,荡起小片尘土,她的心忽然被这简单的话语揪紧了,好似滚滚沙河中的皮筏子,被泥泞包围,透不上气。
她不知是恼还是难过,心中那口气憋闷胸中,良久,也只能道出一句:
“好,要照顾好自己。”
他是去正道,是要当英雄,是要以身烧尽挡在关城县与铁血营前的朽木,她当是为他高兴才是。
西风卷衣,骤雪将至,祁江立在院中同她提起之日起,她就该高兴。
可眼泪怎么就止不住呢?
白祎柔攥紧手,低头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口中苦涩:“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祁江。”
天色阴沉,黑云压于关城县之上,白祎柔却笑着对他说道:
“嘴严实点,把你的机灵劲儿用一用,不是你干的事儿不要认,去了想办法托熟人打点打点……”
她想跨过那世俗所谓的男女束缚,去抱抱眼前的祁县令,管他是什么身份,究竟是劳什子的朋友战友还是其他,重枷挡在两人之间,她只能说:
“等我,等关城县太平了,我就去找你。”
祁江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她的脸,似是想将白祎柔的面容牢记于心,一寸又一寸划过她的脸庞,长长久久。
祁江想,若是没了那可能,他只想下辈子能早点遇上白祎柔。
“关城县,就托付于你了。”
“杨大人,上路吧。”祁江回身,主动朝着囚车上攀去,杨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往日担此重罪的犯人无不哭天喊地,有甚者甚至还会失禁,恶臭难闻。
眼前这小知县在囚车中立的笔直,百姓围成一圈,手中拿的不是烂菜叶子臭鸡蛋,而是能带在路上吃的干粮炒面。
杨集不懂,可一路向北,进了甘州饿殍遍地,路上尸首快能堆成山,野狗个个吃的肥硕。
一入了关城县的地界,路上难民人数骤减,零星几个也是往关城县的方向赶,嘴上念叨的是:
“关城县的祁知县人好啊,有粮,听说能吃饱饭。”
“我们管不了这粮到底干不干净,我们只想填饱肚子。”
祁江站在囚车上,竟让他不自觉的抬头望着这个“有能耐的小知县”,形销骨立,两颊凹陷,比起这城中的百姓,他更像难民!
几位端着箩筐的男男女女想要将手中的东西塞进杨集手中:“求求您了,官老爷,这不占地,给祁知县带上吧,就是几个饼子,路上吃的,不是什么不能带的东西。”
方才将祁江往外押送的时候没见这几个人,布包里的饼子还冒着热气,是就着刚才的时间现烙的。
“官爷放心,我们准备的东西多,不嫌弃当是够老爷们路上的干粮了,只要您路上等多关照些祁知县,莫让他再受苦了。”
中年女子说着这话,又快要跪下去了:“求求您了,莫要为难祁知县。”
这一路上走得艰难,一会有人送上来饼子干粮,又有人送上来干腌菜,衣物更不见少,见杨集不收,他们又塞进囚车空隙间。
杨集说不出话,连带着一开始趾高气昂的几个兄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当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不光是百姓,囚车队伍末尾不知何时聚上来一群穿着布衣的汉子,跟在与祁江对话的女子身后,亦步亦趋。
个个面露敬意,没有半点逾矩行为,伴随在穿着戎装的女子身后,一直跟到了关城县城外。
囚车上的祁江没有回头:
“祎柔,不要送了,回去吧。”
颊面微微一凉,又东西落在了脸上,白祎柔伸手,冰凉洁白的雪落在了手上。
王秉彦:“白校尉,下雪了。”
“杨大人,好像是下雪了。”杨集身边的人也提醒他,杨集抬头,偏偏冰花飘落,低压的黑云总算坍塌洞窟,漫天的雪倾泻而落。
“下雪了!下雪了!旱了一整年,总算了水了!”
“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啊!”
围在城门前的人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祁知县!下雪了啊,来年能下种子了,下雪了啊!”
不一会儿,鹅毛大雪倾轧关城县,白祎柔视视线中满是洁白,难见远处,连带着祁江的背影也愈发模糊。
杨集收回视线,挥手:“莫看了,上路!”
囚车在风雪中行驶,逐渐远离城门,木笼中的祁江戴着木枷,肩膀就从来没有塌下来过。
他是风雪中的一颗松,关城县的支柱。
祁江不会倒。
白祎柔背对关城县,立在最前面,漫天飞雪落在她的头上,铁血营的白校尉像是瞬间白了头,连带着护肩上的雪,白祎柔伸手掸了掸:
“王县丞。”
“在,白校尉,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
她望着那条路,囚车压出的车辙印很快被大学覆去,不见痕迹,而守在帐前的妇孺老幼仍旧不愿进帐,白祎柔呼出一口白气:
“叫人给安置在城外的百姓加送燃炭。”
王秉彦将白祎柔咬牙的声音听的清楚,白校尉梗着:“祁江把城托给我,我得负责,不能叫人冻着。”
她果断转身,王秉彦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睛,雪落在她长睫上,遮盖眼中愤意。
“回城。”
天地苍茫,大雪又将覆上多少骸骨,白祎柔恨恨,世间万物尽为刍狗,她偏要在这有人想要只手遮天的地方捅破一个大窟窿。
*
顾翰钧叫人再送来一盆新炭,屋外的雪飘零,人足压在地上压出细微响声。
“吵死了!”
他一把抄起砚台朝着门口扔去,尚未干涸的黑墨随着砚台一并碎裂,落在雪地上晕染开来,端着炭盆的下人晕头转向却也不敢动弹。
额角上的雪滴在晕开的墨痕,倒像是绘了副雪景墨梅图。
可顾翰钧此时可是一点风月想法也没有,周高涵手中那些棘手的东西让他烦的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一提起周高涵,顾翰钧桌子上的字帖也扫到了地上,心烦时就练字这个所谓静心的办法还是周高涵教的,彼时他为了讨老师欢心还愿装装样子,眼下真心烦了,倒是下意识也练起了字。
“老不死的东西,真是阴魂不散。”顾翰钧口中振振有词,剑眉拧在一起,粮草一案又被提上朝堂,魏万青那个废物竟然先一步要入大狱了!
顾翰钧越想越气,指着门口的人:“告诉下人,所有人都光脚走路,不得让我听见任何响动。”
门口的人战战兢兢,不敢有一点怨言,若是眼下有半点不满,就如同那日被杖毙的人,咽了气还要被打成肉泥,喂了门外的狗。
“是……”
“怎么,没听清,是要本王在重复一遍?”
“不……不是,”他立刻将手中炭盆放在房中,一刻也不敢多留,跨出房间就要离开。
走前不忘将自己的鞋脱下李提在手上,小心的走在雪地上,不一会被体温融化的血将袜子浸湿,冻的他三步一小跳,离开了院子。
不用一个冬天,就这么一天下来,这脚就要冻掉保不住了。
顾翰钧心中的气纾解半分,可一想到若是魏万青那个废物嘴不严实,将事情抖露出来,又该如何解决?
正想着,老管家跨进屋中,双手碰上一枚指关节粗细的桶状小匣,里面放着送来的密信:
“殿下,关城县有新动向。”
“说来听听。”顾翰钧更觉心烦:“别叫我听到没用的东西。”
老管家打开匣子抽出纸条,上面就短短几个字:
“魏万青已逃,不知所踪,从犯祁江带回。”
“有说往什么方向跑了吗?”顾翰钧拧在一起的眉毛松开些。
老管家:“夏国方向。”
“啧。”顾翰钧不禁啧出声:“叫人想找出魏万青,想办法处理了……”
“等等,”顾翰钧像是想到了什么:“找见那个废物,将他扔进关城县里面去。”
“至于那个祁江……”顾翰钧只觉得有些耳熟,老管家看他神色似是好奇这人,便及时提醒:
“就是那个被您安排到关城县的探花郎,周首辅的门生。”
这样一提,倒是让他的眉头松快些:“我知道。”
当初不过一个兴头将这个扔到哪里,想叫周高涵吃瘪,周高涵参的账簿中又刚好有他这个门生。
“好呀,”顾翰钧一拍桌子:“这个祁江必须要全须全尾的抵达京城。”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顾翰钧心头阴霾一扫而过:“借着祁江的身份,刚巧能将老不死的扯进来。”
“既然敢贪,那就能用。”
“等这个探花郎来了,本王定好好招待他。”
顾翰钧负手看向院外雪景,心中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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