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情况是,硬扛下皮肉之苦,让赌场出出气、找回面子,但钱一定要死死揣在怀里,就算是吞进肚子里,她也要带走。
两方僵持不下之际,突然有侍从挤入人群,对庄家附耳说了几句。
庄家硬是从沉得发黑的脸上挤出一丝笑,鼓了鼓掌:“姑娘好赌技!不过,光是听骰子,如此单调,未免太屈才,不如玩点更刺激的?”
江雁锡不语,静静等他说下去。
侍从的托盘上备好了一条黑布,以及两团蜡丸。
“天字号雅间有位客人对姑娘的赌技欣赏有加,特邀姑娘前去赌上一局。蒙上眼,堵住耳,下一局全凭天意,如何?”
天意?
江雁锡并不相信虚无缥缈的运气,她素来很倒霉。
正要拒绝,庄家拍了拍手,两个打手将那位客人出的赌资倒在桌上。
筹码如瀑布一般砸下来,且不是江雁锡领到的小筹码,光一枚便抵得一两白银,哗啦哗啦响个没完,将桌子填得满满当当,不断溢出来。
周遭的人纷纷看红了眼,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绝于耳。
“来者何人,出手竟这般阔绰!”
“我去行不行啊?我准头也还不错——”
江雁锡看着桌上沉重如山的筹码,心更凉了下去。
如此,赌场更不会放她走了。
这一场赌局能给他们的分红数额便足够庞大,他们由不得她放弃。
“好。”
江雁锡应下,正想将自己赢来的钱先装好,却又被挡下。
“慢着!”
庄家走至她身前,语带讥诮。
“姑娘,要开赌局,筹码需要相当。”
江雁锡知他是故意羞辱,面上端得越发镇定,问:“依你看,应当如何?”
“赌场的规矩,赌命。姑娘签下生死状,赢了将钱带走,我们金银窟照样以礼相待,二话不说,输了——弟兄们今日便大饱眼福了,七十二道刑罚应有尽有。姑娘的赌资就当是诸位众筹了,可好?”
“好!好!!”
众人盯着江雁锡,拍掌起哄,气氛与之前相较,竟更加狂热,仿佛立刻便要簇拥着她上刑架“表演”。
江雁锡很轻地皱了下眉。
她对赌场缺乏认知,只当是吞金的貔貅,没想到竟如此穷凶极恶,还能草菅人命,动私刑来牟利。
可是几乎不用想,江雁锡便在那生死状上用血红的墨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退路。
更何况……江雁锡心中苦笑,那位阔少破费了,她的命本就不值这么多钱。
“真有人赌命?!”
“半年前有,我亲眼见着的,滚烫的水一浇,皮肉都挂下来了……”
议论声纵使滔天,江雁锡也听不见了,她的眼睛与耳朵皆被封住,陷入黑暗与死寂之中。她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要和她赌,还是赌场设局,编出来的。
唯一能听见的唯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江雁锡察觉自己在发抖,但她分不清是为什么,恐惧与兴奋的生理反应一样,她受过训练,早已戒掉了对恐惧的觉察,只紧紧抓住钱袋子,那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宝倌立于二人中间,道:“清台,换骰盅——”
江雁锡静静地等待他的指示,片刻后,宝倌碰了碰她的手臂,江雁锡伸手触到了骰盅,第一次将这害人的东西拿起来。
她不会。
江雁锡有些手软,等待着“天意”的降临。
然而,她刚一放下,便听有人破门而入,与此同时,木屑纷飞。
江雁锡猛地扯下了黑布与蜡丸,亮如白昼的光线让她有一瞬间的失明,然后,她看见了对面端坐着的人……
谢观玉正冷冷地审视着她。
大批精锐官兵如潮水般涌入金银窟,顷刻间控制住了每一个出口,混乱的尖叫声、呵斥声穿透了耳膜。
“官府查封!所有人不许动!蹲下!”
“所有赌资,一律罚没!在场人等,全部押回衙门,严加审问!如有违者,杀无赦——”
江雁锡嘴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几乎来不及反抗,她便与宝倌一起,被两名官兵死死拧住胳膊,押在了赌桌上。
她身上沉甸甸的钱袋子被尽数剿获。
没了。
连同她的伪装与自欺欺人的尊严,全没了。
“启禀王爷!这是搜到的罪证和赃物。”
罪证,是江雁锡签下的生死状。
赃物,是一枚成色极佳的玉扳指,也就是那满满一桌筹码的抵押物。
谢观玉用帕子将那枚白玉扳指擦拭干净,重新戴上,垂眸扫了眼纸上血红的名字与手印,拧眉道:“亡命徒。”
江雁锡的脸被赌桌挤压得变形。
她恨极了他轻飘飘的评判,蓦地挣扎起来,竟真从两名官兵的铁掌下挣出了片刻喘息的机会,梳好的发鬓都变得有些散乱。
“谢观玉!”
眼见着他起身要走,江雁锡不甘心地叫住他。
“既已开局,赌完再走!”
谢观玉看着她半是癫狂的状态,似是觉得不可理喻。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挑开面前的骰盅,江雁锡一瞬不瞬地盯着,却见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放骰子。
空的……空的?
江雁锡不可置信,抬眸怔怔地看他。
谢观玉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淡漠道:“嗜欲深者天机浅,我并未打算要和你赌。”
杀人最怕诛心,江雁锡似是受了最后一击,喉咙几乎要呕出血来。
她不再挣扎,任凭官兵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朝外拖去。
擦身而过时,谢观玉没再看她,江雁锡也低垂着脸,只是恨意丛生。
他太过正确了,高高在上地批判她嗜赌、亡命,刺痛她的自尊。
她是错的,她当然是错的,她所有挣扎、所有算计、所有的孤注一掷,都如同是个丑角在戏台上卖力地表演——
到头来,谢观玉轻而易举褫夺了她豁出命去护的碎银几两,连同最后的一丝自由的希望。
江雁锡再度被囚于那间冷冰冰的牢房里,在稻草铺成的床上蜷缩成一团,伴着无时无刻不在发作的头疾,无声地大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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