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男子从来到垃圾场到离开的这段时间,王奇在垃圾堆里越陷越深。
腐臭像粘稠的实体,死死堵住王奇的鼻腔。沉重的、湿滑的垃圾山压榨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意识在黏稠的黑暗里沉浮、稀释,一个念头模糊地浮现:这次……大概真要烂在这里了,和这些垃圾一起……发臭、分解……
突然!
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猛地攫住王奇的胳膊,将他像破麻袋一样从令人窒息的腐臭深渊里硬生生拔了出来!刺目的天光如同烧红的针,狠狠扎进王奇紧闭的眼睑,激得王奇眼前一片血红。
然而,这份“搭救”与善意无关。拖他出来的人眼神毒辣得像秃鹫,一眼就锁定了从他破烂口袋里滑出的、那抹刺眼的苹果色营养剂包装一角。
垃圾场里讨生活的人,练就的就是这手“好眼力”。那人甚至没低头看一眼王奇是死是活——这在这里毫无意义——只是极其熟练地伸手,精准地掏走了那管沾满污秽的苹果味营养剂。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在清理一件无主物品上的垃圾。
末了还落下一句,“转性了啊,居然舍得买带口味的营养剂。”
这个人认识他。
知道他常卖的营养剂口味。
王奇瘫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是**垃圾渗出的黏液和自身伤口流出的、吸引着蝇虫的脓血。高热在他体内肆虐,像熔炉般烧灼着他的神经,视野里是不断晃动的黑斑和扭曲的光影。身体早已背叛了他,只剩下骨髓深处那点野草般烧不尽的求生本能,还在混沌的灰烬里,爆出最后一点火星。
就在那人转身抬脚,准备离开的刹那——
王奇那只几乎被污垢和脓血覆盖、早已失去知觉的手臂,猛地一伸!
那只污秽不堪的手,如同从地狱伸出的枯爪,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痉挛般向前一抓!
啪嗒。
指尖,带着令人心悸的执拗,死死扣住了那人沾满泥污的裤脚。
紧接着,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在头顶炸响:
“……操!你他妈居然还活着?!”
11
在王奇混乱的记忆——或者说,那些因孤独而滋生的幻觉里——那个孩子,总是异常地乖巧。
也许,就是因为他太寂寞了。寂寞到灵魂深处裂开了一道缝隙,硬生生“生”出了这么一个无声的影子来作伴。
那孩子不会说话,也几乎没有脾气,像一缕安静的风。唯一的执念,就是喜欢缠着他,像株小小的藤蔓,紧紧攀附着唯一的依靠。
起初,王奇并没太把这“影子”当回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是孤独时的一点慰藉罢了。
直到那天。
他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里翻捡,意外刨出了一辆锈迹斑斑、还少了一个轮子的破烂玩具车。鬼使神差地,他把它带了回去,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献宝”的心情,递到孩子面前:“喏,送你个好东西!”
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孩子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那是一种纯粹的、因被赠予而迸发的惊喜!孩子小小的身体猛地扑上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用脏兮兮的小脸在他胳膊上蹭了一下。
接着,孩子无比珍重地用双手接过那辆残缺的破车,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藏进了怀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看着这一幕,向来习惯用聒噪掩饰内心、活得浑浑噩噩的王奇,胸腔里突然被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狠狠攥住了。
酸涩。尖锐的酸涩感直冲鼻尖和眼眶。
那不过……是他随手捡来的垃圾啊。
一辆连轮子都不全的破车,凭什么能让这孩子露出那样珍惜、那样满足的笑容?
一股浓烈的、近乎灼烧的自责猛地涌了上来:
他为什么这么没用?!
让这个依赖他、信任他的孩子,跟着他在这地狱般的垃圾场里挣扎!连肚子都填不饱,连唯一的“玩具”,都只能是别人丢弃的废物!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刀,刺穿了他长久以来的麻木。
就在这片翻江倒海的酸涩与自责中,一个念头破土而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也许……他该去报名当“战场清理师”。
那份工作,有一定的风险会死。但至少……能换来一点像样的食物,也许,还能给这孩子一个不那么像垃圾的“玩具”。
为了这孩子能过得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12
四周一片死寂,夜色浓稠如墨。他认出来了——这是他那用破烂塑料和朽木勉强撑起的“家”。
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霉烂和垃圾腐臭的空气钻入鼻腔。但更刺骨的,是这片死寂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空。
没有他的宝宝。
那个总是蜷缩在角落、用依赖眼神望着他的小小身影,消失了。巨大的失落感并非尖锐的疼痛,而是像冰冷的潮水,早已浸透骨髓,淹没了所有知觉,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麻木的虚无。仿佛连灵魂都被挖走了一块,留下的只是一个会呼吸的空壳。
王奇的眼珠干涩地转动,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少年身上。那是赵树理,他这片垃圾场“领地”里,关系恶劣的邻居——如果这种单方面占据避风角落的关系也能称为“邻居”的话。
赵树理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棚子,只是在王奇这相对“安全”的贫瘠区域边缘,随便找个凹陷处蜷身而眠。
为什么?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王奇麻木的脑海中缓慢地浮起:赵树理,怎么会把他从垃圾堆里拖出来?
他们之间,只有为了争夺垃圾堆里那点可怜“资源”而爆发的冲突。瘦骨嶙峋的成年人对上同样干瘪的少年,王奇凭借那点微弱的力量优势,通常是占据上风的赢家。拳头和推搡,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语言。
良心?
王奇枯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嘲讽的弧度。在这片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烂气味的地狱里,“良心”是比干净的水源还要稀有的幻影。怀揣着它,只会让人死得更快,骨头被野狗啃得更干净。
想不明白。也无力去想。
想明白了又如何?赵树理的心思,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他疲惫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斜斜地投向自己的左肩。借着棚子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他看到了那处伤——皮肉狰狞地翻卷着,边缘呈现出不祥的灰败色,中心正源源不断地渗出粘稠、恶臭的黄绿色脓液,混合着暗沉的血水。
**的甜腥气味顽固地萦绕在鼻端,几只苍蝇不知疲倦地嗡嗡盘旋,试图落下饱餐。
这就是终点了吧。
溃烂正从伤口深处,像藤蔓般贪婪地向他的生命核心蔓延。高烧虽然退去,却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只留下沉重的躯壳和一片荒芜的脑子。死亡的气息,比垃圾场的腐臭更浓烈地包裹着他。也许下一个黎明,也许就在下一秒,他就会彻底冷却,成为这片废墟里又一具无人认领、迅速**的“材料”。
到那时,赵树理是谁?王奇是谁?
还有他视若珍宝的……
宝宝。
所有的名字,所有的存在,都将被这无边无际的垃圾场无声地吞噬、碾碎、遗忘。最终,连一丝尘埃都不会留下,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挣扎过、痛过、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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