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飞船门外刚刚响起就缓缓消散的敲门声,飞船门内,卫道面前手术床上,目眦欲裂的动物由于不能动弹而无法控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瞬间仿佛一个爆炸的喇叭,丢在地上,往外求救又似乎逃跑地响了起来。
当然,在卫道面前,动物的逃跑是奢望。
它当然没法逃脱出去。
于是它只能躺在这里,瞪大了眼睛,哀嚎起来,那些糟糕的充满求助意味的痛苦噪音,让人听在耳朵里,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也开始长蘑菇,还不如听不见的好一些。
它终于失去全部的力气,血汗淋漓地闭上眼睛,昏迷过去。
卫道完成了治疗。
动物躺在床上,渐渐变成了本来面目,再过一段时间,或许可以恢复完全,正常地在兽形和人形之间互相转换,但前提是,他不会违背卫道交给他的医嘱。
如果他一定要违背卫道,他或许会以为自己是在违背一个可怕的恶魔,被发现之后会有灭顶之灾,但如果没有被发现就可以逃过一劫,事实上,当然不可能是那样。
无论卫道是否发现他的叛逆举动,他的一言一行可以瞒过别人的耳目,却瞒不过自己的身体,甚至可能在他的意识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违背了卫道的嘱咐,也违背了自己的身体,他会轻而易举越过身体的底线,然后,迎接死亡。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想来是一律平等的。
卫道不大有可能救得了他。
如果他真要一意孤行,卫道也不会刻意阻拦。
卫道通常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因为他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除非触及到卫道本身。
但这里的动物几乎没有那个机会。
所以,他们就算想挑拨卫道的怒火,也有些困难。
卫道单手提着医药箱,单手将手术床上昏迷不醒的恢复正常模样的动物提起来,走到门口,房间门在飞船系统的控制下自动打开了,卫道走了出去,找到一张床,随手将动物丢在上面,他可以确保他们躺在他的手术床的时候不会因为他的治疗而死,但他并不保证以后的事情。
卫道对待已经不在床上的病患,动作要比手术时粗暴得多。
不过,经手许多病患,他们对卫道的印象,都停留在手术时的痛苦之中,即使意外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影子在面前晃来晃去,既不层次分明,也不色彩清晰,仿佛只是他们的一个梦。
梦的起源……应当来自地狱。
提起地狱,没有人会怀疑,覆巢危楼的磷火之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层层叠叠的封锁之后,不是一个疯子。
那应当是一个满身囚链又遍体鳞伤却依旧对再次亲自创造尸山血海跃跃欲试的疯子。
这个疯子有地狱生物应有的特征——
魔鬼的故作优雅,恶魔的冲动暴戾,白骨骷髅的孤僻,幽灵怨鬼的怪诞,焦土的无知无觉,异火的灼热多变。
或许正因如此,这个疯子轻而易举得到了整个地狱的俯首称臣,即使再也不能出现,千千万万年,王位空悬至今。
明面上,没人知道疯子的名字,仿佛真名一旦为人所知就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地狱以外,也没人知道疯子应当如何称呼,它、祂、牠又或者他,人们更乐意选择最后一个,因为这样,仿佛地狱并不遥远,疯子不够疯狂,魔王就不足以称王。
地狱以内,疯子就是魔王。
传说中,魔王偶尔会在王座上小憩,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即使是间隔遥远的一瞥,哪怕在梦境游离被捕捉,也会承受无法抵抗的痛苦,痛不欲生之后才有机会离开地狱,回到安全的属于自己的空间,大多数前人因此疯狂,书写了地狱与魔王的故事。
故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有些人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可能。
或许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没疯。
他们看得清楚自己的血液和汗水,看得清楚自己的痛苦状态,听得清楚自己的求饶和胡言乱语,然后承受更加痛苦的治疗。
他们都会怀疑卫道是故意下手那样重,不约而同地想,或许这个人并不是医生,而是为了报复他们才提着医药箱出现在诊疗室的,紧接着因为更大的痛苦昏厥过去再醒过来。
虽然不知道这些痛苦的具体来源,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卫道对他们的治疗确实是有效果的。
然而意识到这种事实对他们而言,分明是更大的痛苦,因为他们认真认为,或许是卫道为了遮掩自己的行动目的和逃避事后被他们追责,才伪造出来的假象。
他们很想坚定地相信,身体恢复健康的感觉都是错误的。
但很遗憾,他们想认为这些那些都是幻觉,却在其他人略显惊诧的言谈举止中,只能无可奈何又咬牙切齿地承认自己说错了话,然后猛然发现,自己在其他人的眼中,似乎已经即将成为一个意识不清的疯子,他们不得不将这些想说的话隐藏起来。
真心话不能说。
他们对任何人笑脸相迎的时候都会想到罪魁祸首,每次想到,都会加深痛苦的回忆,这种情况,他们简直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卫道。
查阅魔王的故事,可以打发时间,也是为了尽快忘记隐隐约约频繁出现的剧烈幻痛,但是看过故事,无一例外,他们下意识认定卫道就是故事里的魔王。
痛苦回忆再次涌上心头。
他们是完全无法忘记卫道了。
一动不动躺在飞船客厅沙发不远处床上的动物渐渐恢复意识,几乎是瞬间想要惨叫,又因为叫不出来,被恐惧摁住喉咙,四肢艰难而微弱地扑腾着挣扎,快速走了一遍之前卫道经手病患的流程,再次陷入昏迷。
卫道面前的飞船门打开了。
门外是列队整齐的陌生人。
他们的行为举止乃至于气质都十分契合普通故事对军人的想象——
怜贫惜弱,身强力壮,令行禁止,粗中有细,匡扶正义,惩奸除恶,仿佛天生就会牺牲自己保护群众。
如果要找更合适的简短形容,应当是“利他者”。
这是一群“利他者”。
卫道不认得他们的脸,但从他们身上的气息察觉出来似乎是熟人。
他们是垃圾区域变异的怪物。
卫道在飞船外面提着医药箱治疗他们的时候,他们被自己的惨叫吓唬得退避三舍,还是卫道挨个把他们逮住拖到飞船边上,牢牢将他们绑住,他们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挣扎离开,又累又困又痛又饿,还当着卫道面爆发,大概是想逃走。
卫道提着医药箱就给他们坚硬的脑壳敲了下去,一阵仿佛敲老梆子的声音传了出去,听起来仿佛寺庙和尚敲木鱼,又仿佛是时间到了敲钟,有种质朴浑厚的感觉,夹杂着一丝诡异的不合时宜,所以不仅失去令人心安的作用,反而让人浑身上下冒鸡皮疙瘩。
他们顽强地抵抗,没法张口从卫道手上咬下一块肉,意识在昏迷边缘摇摇欲坠,身体在死亡边缘奄奄一息,偏偏不肯就范,仿佛闭上眼睛,卫道就会真正杀了他们。
他们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非常坚持,卫道没有强行让他们昏迷。
他们半梦半醒,感受到剧烈的痛楚,身体没有办法及时反应,转而陷入一种即将窒息溺亡的模糊痛苦之间,缓步到来的死亡阴影渐渐笼罩灵魂,时间拉长了折磨,延伸了绝望,他们的意识慢慢从混沌中清醒,恨不得自己早已消亡,不必经受如此苦难。
再坚强的人,这种时候,眼泪也会不由自主掉下来。
卫道将他们从手术床丢出去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自己的身体会散架,但是痛苦缓慢退走,死亡也不见踪影,他们才相信原来可以活命。
变异的部分被剔除,兽形被稳定,身体在恢复健康,自由活动时间增加了,一切迅速得令人怀疑是否还在梦中。
他们自如转换人形和兽形,意识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卫道已经离开了。
他们找了一圈,没有在附近找到卫道,准备离开这里去更远处,卫道又回来了。
他们来之前,突然想起上次被支配的恐惧,速度慢了一步,本身携带的污染找到了新的宿主,这里的基地就不出意外地被感染了。
他们落在飞船附近,发现不是上次的飞船,还有些犹豫,听见熟悉的惨叫从内部传来,他们就确认了飞船主人的身份。
“您好。”
他们异口同声对卫道说。
卫道说:“你们好。”
他点了点头,准备从最近的位置拽走一只新的变异动物,但看他们似乎还有话想说就问:“有什么事吗?”
“上次您救了我们,我们是来感谢的。”
“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
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们想……作为您的随从,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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