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缨走进阁楼,就看到唐翳裹了张薄毯,蜷在角落里头。
他睡觉的姿势很奇怪,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埋到毯子里,然而,一条手臂却是伸出去的,臂弯下窝着只金雕。
金雕偎在他身侧,微眯着眼,露出脑袋和尖尖的喙子。感觉到异动,它率先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看到来人是沈缨,又重新眯了回去。
这样的睡姿,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有些无语的在原地站了会,沈缨走过去,想拉开他盖住头脸的毯子。
唐翳显然是没睡熟,羊毛毯微微一动,便即睁眼:“师父?”
“没事,睡吧。”沈缨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顿,“觉得冷就多加一条毯子,蒙头睡觉不好。”
唐翳仍瑟缩在羊毛毯里,双手抓住毯子的毛边,露出双黑亮的眼睛:“师父……”他眼神闪烁了下,迟疑着小声说道,“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唐翳翻身坐起来。
金雕也不知道他为何就不睡了,咕咕两声,钻进他怀里。
“那位葛大哥说,妖怪袭击村子的时候,无论怎么躲,钻地窖里都不管用。我总觉得那妖怪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沈缨点头:“嗯,有可能。你若觉得害怕,就布个结界吧。”
“哦……”唐翳垂首,一圈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在心头漾起。
在他心中,所期待能得到的回应,似乎并不是这样的。然而,他真正期待的回应是怎样,他自己也没弄明白。
默然片刻,他鼓起勇气:“师父,我能陪你坐一会么?”
“不能。”沈缨拒绝得很彻底,“作息正常,早睡早起方才有利于养气。”
“唔……”唐翳不作声,额头抵在金雕油光顺滑的脊背上。
沈缨对着篝火愣了会神,转头发现他仍没睡下:“怎么还不睡?”拿了小块麝香投进火里,“这个味道一开始闻着可能不习惯,却是可以驱虫的。”又道,“修道是件很累的事情,这般东奔西走对你而言,也算是件难事了。或许……”
唐翳忙抬头道:“不难。其实,我喜欢和师父在一起!”
沈缨的眼神放柔了些:“紧张什么,我又不赶你走。只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绝尘子刚跟我讨了你,要出去几日。我想着由他带着你四处走走,说不定也是好的,就答应了。”
唐翳睁着眼睛看她:“那师父不跟我们一起去了么?”
沈缨淡淡道:“绝尘子总说,我什么事情都不放手让你去做,对你反倒是不好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总觉得我对你……并未有太多束缚。大概我也不是个好师父罢。”
“不是的……”唐翳着急回话。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那风吹得凛冽,接连带动一串不安的噼啪之声,料想是大风揭了瓦檐,打了窗户。
阁楼的纱窗被强行冲开,来回拍打着,发出令人躁动的声响。
风卷进楼里,吹掉了帘子,带来一股呛人的尘沙。
篝火暗了一下。
唐翳没提防,被沙子迷了眼睛,不住伸手去揉。
沈缨一把抓住他的手,迎着风站起来。
这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然而,就在适才这一阵风中,她分明闻到了血腥气。
“跟我出去!”她动作极快的收了这里的可用事物,扬手在唐翳腰上轻轻一带,纵身跃出窗户,脚尖在墙上一点,借力跃上屋顶。
不时有干燥的风,夹杂着砂砾扑面而来。
沈缨举目四望,在一堵最高的城墙上,发现了绝尘子的身影。
他宛若一杆标枪般笔直站在那里,长发和外袍被风吹动,恣意且凌乱的狂舞着。一层接一层的沙浪被风掀起,眼前的事物模糊而又清晰,一切都不复真实。
“来得比预想中早了。”沈缨站在他身侧,沉声说了句。
“我以为你会和我徒儿一起,在阁楼里闲话歇息的。”绝尘子唇角微挑,脸上的笑容十分淡定,“小玩意一只,远不如楼兰城的结界厉害。我来收拾就好了。”
“未必。”沈缨凝目望向沙丘深处,“军队之中杀气最重,能以一己之力退百万师,这样的妖力也不容小觑。”
“我能不能,将你刚才的话理解为关心我?”绝尘子笑嘻嘻的回应着,忽伸手捏住唐翳的下巴,“好徒儿,你怎的还哭起来了?被吓的?这般轻易就被吓着了……”他啧的一声,“你可怎生去保护你师父?”
“没有!”唐翳双目被风吹得眼泪长流,听他说到保护师父四字,又忍不住要反驳。
绝尘子调侃道:“嗯,没有。师伯相信,你只是被大漠风光感动了。”
唐翳:“……”
城墙之外高高低低的沙丘上,已是狂风肆虐,尘雾腾腾,宛如长河决堤翻涌出千堆浊浪。浊浪当中,一柱龙卷冲天而起,不断地笼络这四周的黄沙与小股旋风快速逼近。
绝尘子与沈缨均是走南闯北,游历之人,深知大漠风暴来势虽猛,但若没了妖力作乱,必不会持久,时常是一急一缓,急时如天崩地裂,待得缓去,便又云开月明的道理。
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剧增。
就连唐翳都嗅出了妖气的味道:“师父,这风里头,味道好生难闻。”
肩上的金雕发出示警的唳叫。
绝尘子逗弄了下它尖利的喙子:“不急,等它再靠近些,彻底进城的时候再动手。”
龙卷推着沙墙步步逼近。
狂沙怒海当中,似乎有一抹鲜红影影绰绰,在沙浪中时浮时沉。
又一股强大的旋风涌起。处在风力正中心的龙卷,忽生硬的偏移了两寸与它“轰隆隆”撞在了一起,合二为一。
四周呜咽不断,空中满是相互倾轧碰撞、大声呼啸的龙卷风。一股旋风斜着劈斩过来,地上一大片沙尘被掀出三层楼高。
红色的人影越跑越慢,终于被一股沙浪推倒了,就此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唐翳看得分明,急道:“师父,那里有人——好像,是顾姑娘?”
沈缨自然也看到了在沙暴中挣扎猛跑的人影,秀眉蹙起:“顾家后人……当真是胡闹!”
突地,风声略收。那卷最大的,黑沉沉的旋风中,隐隐现出一只带着金属光泽的铁钳。
绝尘子“哎”一声,自怀中拿出支长笛,悠然吹了起来。
他笛声高亢,却并不成乐曲,只是一声一声应对这风,仿佛要在这昏天黑地中,与劲风分出高下来。
唐翳也不知道绝尘子这一声“哎”是什么意思,为何关键时候,不思救人,反倒有闲情吹起笛子来了,急得去拽沈缨的袖子:“师父,不救人么?”
沈缨默然不语,目光紧紧盯住那一柱最大的旋风。
随着笛声起,风柱忽偏离笔直朝前的路线,开始东歪西斜胡乱翻滚起来,四周烟尘滚滚,里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左右冲突,马上就要破空而出。
忽听哗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又是一声。
大片沙尘暴起,里头黑色不知名的液体喷溅了一地,很快覆盖住了大片沙丘。
这些液体落地之后,就开始迅速的蔓延。
看到这片黑色,沈缨原本如霜雪般平静的脸上陡然变色。她长剑往空中一送,纵身跃上,飞出几米,回头对唐翳说道:“跟我出去救人!”
唐翳御起云英剑,紧跟其后飞出去。
这沙漠之风凌厉至极,越逼近龙卷,风力愈发强劲。
唐翳不断努力控剑,身形仍是被吹得摇摆不定,渐渐失去了方向,宛如沧海中的一根稻草,被卷得乱转一通。
突地,一股硕大的风暴凌空摇晃着躯体,向他直压过来。
唐翳身不由己,连人带剑几乎要被它压到沙丘底下。
旁边,白色的衣袂急闪,两股透明的旋风横冲过来,对着那股肆虐的狂风狠撞过去。
霎时间沙尘四起。
两股风势均是一弱。
撞在一起的旋风发出尖锐啸响,两道风柱重叠,一条龙卷风慢慢涨大,将另一条吞了进去,然后不住与身边横冲过来的旋风撞击对抗。
趁着这个空档,唐翳御剑升空。
沈缨回眸与他微一点头:“风符,有时候也可以这么用。”她这句话说完,纵剑一个俯冲贴着沙丘平缓下地,然后扬袖,一条火龙迎着满地黑色迅速蔓延的事物横扫。
地上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桀桀声,浓烈的焦臭味弥散。
唐翳这才看清,那大片黑色并不是液体,而是一只只拳头大小的蝼蚁。
沈缨操纵着火龙迎着龙卷风中心步步逼近,突地扬剑,纵身飞跃而起,一剑将那最大的风柱削成两半。
风柱减弱,当中的事物露出真容。
身披黑甲的硕大蝎子挥舞着铁钳与针尾,向着沈缨喷出碧青色的毒雾。
巨蝎现身的一刻,金雕纵声长嘶,朝着它俯冲下去。
沈缨冲破一枚玉符,风形太古符文在空中陡现,掀起大片风墙。
毒雾被逼退。
沈缨抬手挥出五面令旗,准确钉入那巨蝎身前身后五个不同方位。
令旗落地,砰砰砰同时炸起五道沙柱。
巨蝎挪动身躯,铁钳和腹背被炸穿两个洞,毒液飞溅。紧接着,它身体的破洞里钻出大蓬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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