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那日,绝尘子在月牙泉附近与村长商议如何打通月牙泉地下河道引流之事,无意间瞥见他二人举动怪异,忍不住将其拦下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顾芫沅一开始只是赌气,到后来倒觉得这般天天拉着唐翳出去,颇像是养了只小兽,十分好玩,得意的扯了扯绳子:“我在带他出去遛遛呀。”
绝尘子奇道:“那扯根绳子又是做什么?”
顾芫沅笑嘻嘻道:“他不是眼睛看不见了么,我怕他摔了。”
绝尘子愈发觉得莫名其妙:“既然是这样,你干嘛不直接扶他一把?”
顾芫沅瞥了眼唐翳,没好气道:“我本来想扶来着,他就是不愿。说跟他的礼法相冲了,我又有什么法子。”
绝尘子觉得这个说法倒是符合唐翳一贯的风格,忍不住大笑起来:“顾姑娘,我的小徒儿生性愚钝,冥顽不灵,可惹了你生气了。”
顾芫沅今日心情颇好,哼哼两声:“算啦,谁让他病着呢。我们顾家人照顾一下伤患还是没问题的。”
绝尘子朝唐翳笑道:“昀昔,你可知有句话叫唯佳人与美酒不可辜负。顾姑娘有心照拂你,你这般推三阻四,可是冷了人心了。”
唐翳知道绝尘子向来喜欢调侃,而且对方越是搭话,他便越觉得有趣,当下也不去接话。
又过得几日,地脉渐渐修复完毕,只是村子被妖气侵蚀已久,风水俱已改变,要重新扭转过来,只得借助符箓,在各个方位布阵。
绝尘子精于风水之术,加之这段日子勘察,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开始与沈缨日夜制符。
唐翳虽眼疾未愈,却不愿每日无所事事的闲逛,便凭着手感,帮着沈缨画一些简单的符。
他坐在椅子上,摸索着一张一张符纸,按着沈缨所需专心落笔。
遇到些不曾学过的符,沈缨便抓着他的手画一遍,让他凭着记忆,自己在白纸上练熟了,再下笔画在符纸上。
画符最重要的是以气御笔,心手合一。只要笔走娴熟,纵然闭着眼睛也可以同样画好。
等到那些基础的符箓画完,再去画高级的符箓,唐翳真气不继,便是由沈缨从旁接手,续上最后一两笔。
顾芫沅对画符的兴致不高,也不愿多去识记那些繁琐的符号,便只负责在一旁裁纸,添朱砂。
大家各忙各的,一开始倒也相安无事。
顾家有御灵专用的符箓,除此之外,很少去画符。顾芫沅拿着剪子剪了数十张黄纸之后便坐烦了,百般聊赖的托着腮帮子,看着唐翳一支朱笔在符纸上划来划去。
“这么重重复复,成百张的画,得多无聊。”
唐翳生怕出错浪费了符纸,每次下笔均是摒除杂念,屏息凝神,对顾芫沅的话便不曾留意。
顾芫沅又呆坐了会,但见唐翳在沈缨面前百般顺从,神情也十分亲昵。自己好几次与他搭话,均得不到回应,心中渐感不快,把剪子一摔,赌气往门外去。
她在外头闷坐了会,发现屋内竟无一人出来理会,自觉无趣,又心有不甘,索性跑回去对着唐翳大发脾气。
沈缨初时只当这几日他们二人经常结伴外出有了小矛盾,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闹点脾气,并不在意。耳闻顾芫沅越说越凶,却始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说辞,唐翳又是满脸疑惑,无从对答。
她实在是嫌聒噪了,便开口道:“顾姑娘,是我徒儿无意间得罪了你么?”
顾芫沅不答,只拿眼睛瞪着唐翳:“你问他!”
唐翳忙放下笔,站起身来:“我?我不知如何得罪了姑娘……”
顾芫沅冷哼一声:“自不是你得罪了我。倒是我得罪你唐大公子。你说,我怎么得罪你了?我可曾惹到过你?”
唐翳茫然:“姑娘岂会得罪我。”
“那你怎的就是不愿跟我玩?这几日我好心带你出去散步,你也是百般不情愿!”
唐翳摇头:“我并没有……”
顾芫沅双手叉腰:“你还要抵赖!这几日你与我出去,话也少说,人也躲得远远的。刚才我与你说话半天,你也不见搭理,倒是和你师父一点不见生分。可见你是不待见我!”
沈缨在旁听了有会,总算明白了个大概。
顾家姑娘气焰之盛,一如其门派作风,依着唐翳无争的性子,辩起来难免吃亏。
“顾姑娘,你既知道昀昔是我徒儿,徒儿与师父之间,自然不会生分了。”
顾芫沅扭头道:“我不信!我师父最是严肃,从来不跟我们有好言好语,我们都轻易都不敢与他说话的。”
唐翳暗道:那是你师父……我师父对我可很好。
沈缨皱眉:这般胡搅蛮缠下去,一时半会倒是难以说清。
改风水这等大事,往往是要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时辰错一分也不行的。若再这样闹下去,怕是误了制符的时间。
顾芫沅扯了唐翳的袖子:“我只要你一句,你若觉得我讨厌,我此后便再不与你来往!反正本来也不认识你!”
唐翳被她吵得无计可施:“我从未觉得姑娘讨厌……对姑娘这几日陪伴,也心存感激……至于姑娘之前对我说话,想是我不曾听到……”
“那好。”顾芫沅得了这句话,心里的气方觉平了,“那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金雕好不好?雕儿都会喷火了呢。”
唐翳只觉得她脾气来得快,收得也莫名其妙:“哦……好。”
顾芫沅听他应下,便不再言语,笑嘻嘻带了金雕出去散步。
唐翳待她走远,才忍不住向沈缨轻道:“师父,这位顾姑娘脾气好生特别。”
绝尘子刚忍笑看了好一场戏,此刻方才无奈叹道:“哎,侬本多情,奈何君心似木头疙瘩。”
唐翳愣了愣,朝绝尘子的方向转脸:“师伯知道那位姑娘为何生气?”
绝尘子闷笑道:“我自是知道的,有些事情,不可说。不点破的时候,朦朦胧胧好玩得很,点破了,就对大家都不好了。”
沈缨冷声道:“既是如此,你便不必言语了。”
绝尘子摊手笑道:“你瞧,这会是你师父不让说,我本是好心想要提点你的。”悠悠叹了口气,“春天是个好季节,万物复苏,孕育化生。”
再过得几日,唐翳的眼伤彻底好了。
绝尘子按照先前的准备和拟定的时辰,在月牙泉附近选了地址,点上香烛开坛。
唐翳与顾芫沅依着他的吩咐,在村落附近埋下相应的符箓及各类五行相关法器。
绝尘子手中的铜钱剑一挥,截断一双红烛上的火苗,紧接着,他右手提起酒坛,一口酒疾喷到剑上。
火苗带着袅袅青烟,冲天而起,发出尖锐的爆炸声。
这是朝天发出的第一道信号。
唐翳划开绝尘子给的蓄气玉符,引全身真气去催动月牙泉村东北两角的符阵。
蓝、绿两束柔光照映出来。
干燥炎热的村子开始有了清风拂面,隐隐可以嗅到水汽。
顾芫沅带着她新得的宝贝巨蝎,去引动西南角阵法。
随着她的掌力催动,浅金、赤红两色光芒在空中亮起。
黯淡灰败的的村落色调瞬间明艳起来。
四道光柱在村子四角同时瞩目。
绝尘子将手中的铜钱剑往案桌上狠狠刺下,穿透了放在桌面上的一道符箓,高挑起来。他单掌在桌上一拍,其余四张纸符凌空腾起,分立四个方位。
符纸上朱砂流动,四色光芒同时被强吸过来。
绝尘子铜钱剑朝天一指,最后一道暗褐色的流光冲天而起,干涸的土地呈现出孕育生命的深黑,其余四色光芒迅速朝其聚拢,融合成道白色的光柱,冲破云霄。
半空中一声闷响,裂开道口子,将光柱吞吃下去。随后,天上的日头仿佛黯淡些了。银白色的闪电横贯长空,仿佛回应了他刚才的第二道信号。
沈缨站在月牙泉侧,只待天上的闪电划过,立刻振袖出剑。
她纯白的利剑迎风一晃,剑光瞬间暴涨出十数尺。
沈缨催动真气,全身绽出逼人华光,双手握住剑柄,一剑如昊天长虹,竖劈开干涸的月牙泉底部。
泉底的流沙先是被划开一口幽深的口子,紧接着,有水声传来。
声音越来越大。
突地,一柱水流喷溅而出,白色的水花和着黄土与黄沙,在泉底不住回旋冒泡。
水流越来越多,于剑出的裂口处奔涌,旋出朵朵水花,冲入月牙泉干涸的河道。
这是她与绝尘子同时预算好的时间与方位。以九曲黄河阵强行更改了地下河流的走向,掐准时辰,一剑截流。
剑出之后,她张开双臂。
天空隐现出龙纹。
冰蓝色的流光在她手中团成球状,随着她掌力的推出,化作九天之上璀璨银河,倾泻而下。
清凉的水,自上而下,自下而上,交汇在同一个地点,慢慢积聚回流,形成一个个漩涡。
“有水了,我们村子有水了——”
村民们激动的振臂欢呼起来。
绝尘子仰头看着天上奔流的河水,回肘将铜钱剑竖至眉心处,伸指在剑身一弹,一颗铜钱脱离剑身,飞向空中。
铜钱剑爆出璀璨金光。
最后一道信号冲天而起。
湛蓝的天幕霎时间乌云集结,越来越暗。整个村子上空被浓重的墨色云层笼罩起来,一声惊雷下,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啪直敲下来。
大雨过后,天空渐渐明朗起来,干涸的土地慢慢修复起裂痕,泉边的青苔缓缓露出苍翠生机。
唐翳两手化开数张回春符,新绿的藤蔓在他脚下延伸出去,向各个方向蔓延,开出粉色的花。沙地上开始钻出无数绿芽,迎风见长,很快连成盈盈一片绿地。
他拢起袖子,念动个简单咒决,迎风挥动。无数彩蝶自他袖根中纷纷扬扬飞出来,落在繁花与绿地上。
顾芫沅站在高高的蝎尾上,仰脸看着漫天蝶舞:“蝴蝶?活的?!”她好奇的催动巨蝎走到唐翳身边去,纵身跃下,扯了扯他的袖根,“你袖子里熏香了吗,怎么藏了这么多蝴蝶?”
唐翳解释道:“这张符叫翠须蝶影,本是用于转移敌对方注意力,掩护撤退的。如果全力催动,可召来漫山彩蝶,布下迷阵,可惜我的符仍未能到这种程度。只能在此稍作点缀罢了,不过倒也应景。” 自怀中拿出张折叠好的符纸,“顾姑娘,你若喜欢,我送你一张。”
顾芫沅伸手接了:“唐翳,你挺厉害的。这些繁复的符文,我便是一刻都不愿记着。”她将那符箓贴身收好,拿出腰上挂着的两个锦囊,“这里头是给雕儿调制的饲料,都送你了,算是我……”她想了想,“算是我的谢礼。”
唐翳怔了怔:“谢礼?”
顾芫沅笑道:“当然,谢你送我的符啊,还有……你也救了我两次。”
四周围观的村民,看到村子一瞬间天翻地覆的变化,均忍不住欢呼起来。
村长颤抖着身子,双掌合十,对着苍天喃喃祷告:“上天庇佑……天佑我月牙泉村啊……”举目正要去寻绝尘子与沈缨的身影,才发现他们二人均已不见。
再回首,就连唐翳与顾芫沅也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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