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顾晓怡收到了第二轮面试的通知。
她兴奋地打开窗户,朝楼下大喊:“詹士霆!你在房间吗?”
詹士霆闻声,打开满洲窗,不舍地暂停掉手上的短视频,回她说:“做什么?”
“明天第二轮面试!你再陪我去!”
“哦。”他表现得不太在意,但眼神不自觉变得柔和。
“明天也一定要通过,你记得从今天晚上开始保佑我,知道吗!”说完,她喜滋滋地关上窗户。
詹士霆:“……”
顾晓怡为此做了一晚上功课,信心满满。第二天下午出门前,天色灰暗,似有下雨的征兆。
她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问詹士霆:“你们古代出门前下雨,是不是不祥之兆?”
“我不是古代人。”詹士霆无语。
“那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有没有保佑我?”
“没有。”
“你们神仙应该都会算卦吧,能不能帮我算一下今天会不会顺利通过面试?”
“不能,也不会。”
顾晓怡一脸你在说反话、不能泄露天机的表情,她“虚张声势”地说:“嗐!没事,好事多磨,小小天气吓不到我!”
“吓不到,但会淋湿,会变落汤鸡,路上还会塞车,会迟到,面试就会泡汤,快走吧。”詹士霆拿上两把伞跟在她后面。
走到办公楼下,顾晓怡又开始胆怯了。她紧张兮兮地凑近詹士霆,低声说:“你不是会催眠吗,能不能混进这里催眠他们直接录用我?”
“不能。”詹士霆无情地将她往里面推。
她只好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走进去。
半个小时后,顾晓怡兴奋地从旋转门出来。
詹士霆靠在柱子上,看着她春风得意地走向自己。“面试得怎么样?”虽然他一眼就看出了答案。
“不好说,一般般吧!”她装模作样,但眉开眼笑的表情早已出卖她的心情。
外面,天空飘着毛毛细雨。看地面,应该已经下了有一会儿了。
顾晓怡看看时间,转身对詹士霆说:“还有时间……你下午有事吗?”
詹士霆摇摇头。“那我们去散步吧!然后坐226巴士回家!”她笑着说。
詹士霆笑了笑,将长伞递给她。
他们走过六二三路,然后转入十八甫路,一直走到上下九步行街,右转再走第十甫路,目标是那西关大屋所在的西关社区。
老城区道路既旧且挤,所幸雨下了有一会儿,路上行人并不太多。
反倒打出租车的人多了起来,车多就塞车,尤其老城区还是单行线,红绿灯也多。
“你们后来怎么样了?”顾晓怡低头看着人行道被街边老树树根拱起来的地砖,一边小心行走,一边追问,“有被洋人巡捕抓起来吗?”
两人都打着伞,小小的人行道没办法支持两人并行,所以詹士霆走在她后面,一边看着变形的路面小心落脚,一边听她说话。
詹士霆下意识摇了摇头,说:“我们当时游行十几万人,他们就算要抓,也抓不过来。
那次罢工罢了一年多,虽然后来政策有改变,只要不是英国货、英国船、不经过香港就可以在广州靠岸,但码头还是受到很大影响。因为当时的广州经济高度依赖香港,而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
“游行那天,我们四散后,伍见英一直找不到他的跟班。我和谷裕就商量了一下,决定送他回家。
伍夫人很感激我们,想给我们钱作为答谢,被我们拒绝了。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后来伍少爷突然找上门,说伍经理,也就是他伯父的公司,在找工人铺设有轨电车的轨道,问我们感不感兴趣。”
“那看来伍少爷一家还挺重情重义的。”
詹士霆淡淡“嗯”了一声。
“伍少爷也在电车公司工作吗?是不是类似总经理之类的角色?他们怎么会想到要承筑广州市的有轨电车呢?”
詹士霆摇了摇头,“伍少爷做的是倒卖英国洋货的生意,对伍经理的电车公司只是帮扶一二,并不是正职。
伍老爷一家之前一直在香港定居,应该见惯了香港的繁荣,香港的电车就很出名。
伍少爷经常广州、香港两头跑,我不止一次在伍少爷、伍小姐口中听到他们说香港怎么怎么样。在我当时的心里,香港就是一个梦幻的地方。”
“后来,我们就真的去替伍经理铺设轨道了,但也不是一直都有工开。
拆城墙、开马路本身就需要大量经费,公司集不到资,资金一直断断续续。加之罢工封锁的影响,向外国订购的车辆设备没能及时运到,导致未能实现有轨电车的运行。
没有轨道可以用,我们就尝试改装无轨电车,曾经在广九站和太平路之间试运行过一段时间。”
“以前,我对电车没什么概念。但通车那天,举行通车仪式的时候,伍经理邀请了很多商会大老板过去。一来给他们看成果,二来以便日后劝说他们投资。”
“我不记得他们聊了什么,也不记得是谁开的头,但我记得当时伍小姐说‘外面的世界发展很快,以后的车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我们离发达国家就更近一步,不好吗?如果你没有很多钱买汽车,就可以坐电车,这样可以让在外面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更快回到家,让你能更快见到你想见的人,让你能去更远的地方,这样不好吗?’”
“当时我觉得,她口中描述的世界好像也不错,突然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些意义了。
但很可惜,因为技术不过关,改装的车厢又大又笨重,加上路面不平,经常发生事故,后来被迫停业。”
“伍经理一直在为集资奔走,但屡屡碰壁。
当时伍家对我们很好,允许我们两头跑,伍少爷还教我们开小轿车,电车公司没工开的时候就让我们到伍家当司机,或者替伍少爷在洋行之间跑腿。”
“我偶尔接他们晚上应酬回东山,顺路将伍经理送回去。在车上听他们商讨电车公司集资的事,听到最多的是这次又失败了、这次又没有集到资。”
“有一次,伍经理喝醉了。我扶他上车的时候,有位商会大老板很亲切地上来搭把手。
但我听到他说:‘伍经理,不是我说你,明明有更快来钱的办法,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你啊,也少操点心,放弃吧。下次!下次我再回请你当赔罪,啊……’”
“呵,当国家积贫积弱,别人根本就不会把你当一回事。就算想建,也要看洋大人‘同不同意’。
就算建好了,也不见得有能力守得住。就算是同胞,也只会向利益看齐,没有直接把你赶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当时的现状就是这样……”
顾晓怡默默长叹了一口气,觉得既心酸又无力。
他们在一个路口前停了下来。红灯亮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旁边停下一辆出租车,车上的乘客拎着大包小包从车上下来。出租车里,交通电台的广播从车门缝传出,依旧是一把很欢快的女声:
“欢迎回来FM97.4,现在先为你播报一下天气和路况。现在温度十六度,湿度介乎65%-75%之间。
珠江隧道北往南、内环路工业大道北至人民桥路段南往北、解放南路海珠广场至大德路路段南往北车多缓慢,请途径上述路段的市民留意……”
顾晓怡听着广播和雨刮器的声音,有些走神。绿灯亮,路人行。
她和詹士霆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她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那你对伍小姐是什么感觉?你真的是为了等她,为了见她,才一直不肯投胎的吗?”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这个孤独忧郁的男人所吸引。大概是因为连日来同吃同住、一直见面、一直交谈所产生的错觉吧。
无关他不知真假的神仙身份,他也没有特别去做什么,但她的的确确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态在慢慢变好。
与其说喜欢他,不如说她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自己,和他畅聊一些财米油盐之外的东西,历史也好,人文也好,心路也好,回忆也好,随便聊一聊都能让她喘口气。
这种喜欢太过朦胧,太过肤浅,她没有脸面问出“你到底是还喜欢她,还是开始有一点点喜欢我”这样的话,但她的的确确在意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他和那位伍小姐之间又发生过什么事。
谷裕硬塞过来的一些记忆碎片,只展现了那个年代的艰苦,关于詹士霆和伍小姐的画面少得可怜,她无法从中窥探出他对她的感情。虽然她也讨厌这样暗中嫉妒的自己。
詹士霆看向她,顾晓怡不自觉躲避他的目光。
良久,他才说:“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故事比较复杂……但我们在分开前有好好道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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