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见怡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打开那封信,只见皱巴巴的信纸上写着几个字:伍小姐,谢谢……字体歪歪扭扭,甚至还没来得及写完。
她揪心地站起来,不经多想,双腿已不自觉奔向伍见英的书房。
书房里,詹臣一上来就跪在地上给伍见英深深磕了一个头。
“这是干什么?”伍见英皱眉,放下手上的账本。
“少爷,对不起,我是来辞职的,我……”他看了看伍见英,最终还是决定向他坦白。
“对不起,少爷,我之前上过夜校,也去过劳动学院旁听,因此结识过几个劳动学院的学生,劳动学院就是……就是□□的摇篮……”
“我可能无意中替他们搭了把手,昨天晚上全城盘查人力车夫也很可能就是因为我,或者其他和我在做着同样事情的人。昨天小姐晚归,也是因为我不小心把一封比较敏感的信落在了她那里,她好心送回去给我。”
这时,书房的门被粗鲁推开,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伍见怡,她手上还抓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伍见英见状,并没有驱赶她,而是让她把门关上。
“我自觉再没有脸面留在伍家,我不想连累你们,我还是走吧。”
伍见怡的心情坠入谷底。看来他已经什么都说了。
伍见英沉思了一会儿,正经地问:“你是革命党人吗?上一年冬天,你向我请假去料理同乡的后事,其实是借口去接应安置革命党了吗?”
“不是,我不是革命党,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只是把这一切当成邻里之间相互关照而已,毕竟人都死了,他们也干不了什么了。他们之前也很关照我,主动教我识字,仅此而已……”
“劳动学院所在的嘉南堂,我记得很早就关停了?”
“……对,很早就解散了……”
“那你就不要再参与了,现在形势很乱,你要是还想在我伍家工作,就不要再和他们有任何牵扯。”
伍见怡担忧地说:“阿哥,你难道不担心警察找上门吗?”
“我想詹臣还没有出名到警察会知道他长相的地步,这几天我先让阿盛探探风口,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参与他们的事情……”伍见英叮嘱詹臣。
“好,我听少爷的……”詹臣心情复杂地低下了头。
伍见英看伍见怡还是很担心的模样,宽慰她说:“这没什么,你也别太担心,你大概不知道,伯父以前还担任过孙先生的秘书。革命党人的关系千丝万缕,身份、地位可能天南地北,也有为所谓‘理想’脱离家族的。”
“怎么,难道现在只要认识就判死罪吗?乡绅的儿子能去参军推翻地主,嚷着要把土地分给农民;大老板的儿子送出去留学几年,回来就要写几篇文章抨击与之家族利益攸关的国民政府,如果都要连坐,世界就乱套了。”
那之后,伍见怡和詹臣的相处开始变得别扭起来,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单独相处过,却会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或瞬间默默、失神地关注对方。
也许经过这些事,他们对彼此的感觉开始不一样了。
如果说伍小姐对詹臣的感情始于同情,那么现在就是沦陷于他的坦诚、正直,说到做到,以及在苦难中抗争却永不放弃的人品。
如果说詹臣对伍小姐的感情始于她的善良,那么现在就沦陷于她挣扎却依旧善良……彼此对彼此,都是小心翼翼、朦胧却又单纯的淡淡情愫……
伍见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还是决定敲打敲打他。于是选择在一个黄昏,码头,詹臣他们刚装卸完货物不久。
伍见英挽起袖子坐在角落,一个人抽着烟,一边默默监督工人干活。等最后一车货装车运走,詹臣来向他汇报时,他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詹臣坐下来休息,一如他们之前相处那样。
伍见英递给他一支烟,詹臣还是一如既往,淡笑着拒绝了。
他擦着汗,虽然干的还是体力活,但至少比以前要轻松得多。伍见英有着某种领袖魅力,对人也很好,在他手下干活,感觉找到主心骨一般,生活多少要比以前有盼头。
伍见英又默默抽了几口烟,才开口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妹妹……”
詹臣有一瞬间错愕,像被人察觉出心事一般。
他仍笑着,试图用笑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答非所问地说:“……伍小姐很好,我不敢高攀……”笑着,苦涩,自卑。
“你死心也好,我爸爸不可能让她嫁给你,我是把你当兄弟才实话实说,但她也是我亲妹妹,你们这样我两边都难做,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吧……”
“少爷,不会的,你想多了。”
一日,詹臣和谷裕在花园清扫落叶,听到工人房那边传来争吵。
他们闻声走近,躲在角落,瞧见伍管家和伍祝娴在吵架。
“爸爸,我不是你的附庸,我首先是一个人,你怎么能不顾我意愿,强行将我嫁给一个我不认识也没见过面的人呢!”伍祝娴语带哭腔,愤怒地说。
“我这是为你好,他祖上三代都是经营茶叶生意的,家底丰厚,你嫁过去是享福,我能害你吗!我已经收了他们家聘礼,你必须嫁!”伍管家态度强硬。
“我不愿意!我有手有脚,我能挣钱养活自己,为什么要依附他!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不,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他!”
“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威胁我!那我情愿现在就打死你!”说罢,伍管家甩了伍祝娴一个耳光。
“打吧!最好打死我!如果做你女儿必须没有思想,没有意志,那我情愿将这条命还给你!”
……
谷裕急得想冲过去阻止伍管家,詹臣连忙拽住他说:“我们不好插手别人家的家事,更何况是伍管家,他身份资历都比我们高,我们就这样贸然冲过去,分分钟被赶出伍家。”
“那怎么办?”
詹臣想了想,“看我的。”
他跑远一些,然后一路走一路高喊:“祝娴,你在哪?小姐找你!祝娴!祝娴!”然后又跑回谷裕身边,观察伍管家的反应。
果不其然,伍管家冷静了一些,他降低声量说:“少跟小姐看书,我怀疑你都看书看傻了。日子男方家里人已经去算了,我明天就跟老爷说你要嫁人,要回家准备,你收拾收拾,过几天带你回家。”
等伍管家走远,他们才敢跑到伍祝娴身边。
“没事吧!”谷裕想将伍祝娴扶起来,但伍祝娴伏地哭得厉害。
“没事,小姐没有找你,我们只是骗你爸爸……”詹臣干巴巴地解释,但伍祝娴根本听不进去。
他只好对谷裕说:“要不你先将她扶到杂物房冷静冷静,这里人多眼杂,要是引来伍老爷和伍夫人,我怕她只会更难受。”谷裕点点头。
谷裕将伍祝娴扶到杂物房,詹臣在外面给他们望风。
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睛把她抱在怀里:“阿娴,我们走吧,逃到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嗯!”伍祝娴泪流满面,用尽全力地回抱他。
当天夜里,谷裕和伍祝娴连夜私奔。彼时,詹臣还在熟睡中,丝毫没有察觉。
他在感情上一向迟钝,此前从未察觉谷裕喜欢伍祝娴。也因为他们一穷二白,没什么家当,即便他第二天醒来,也没察觉到谷裕已经不见了,只以为他先一步出门了。
他去到伍家别墅,站在一旁静候伍老爷一家吃早饭,等一下他要跟伍少爷出门办事。
这时,伍管家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毫不客气踹了詹臣一脚。
詹臣吃痛,跪倒在地上。伍管家趁机又连踹他好几脚,他只能抱头硬受。
“说!你们将我女儿带去哪里了,谷裕在哪里!说!”
伍管家的行为惊动所有人。伍见英率先跑过去劝架,主要是拦住发疯似的伍管家。
“伍管家,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冷静下来!有事好好说!”
伍管家气得青筋暴起,满脸通红,在伍见英的阻拦下依然疯了似的冲向詹臣。
“我冷静不了!我才给我女儿谈下一门好亲事,谷裕那个混账就拐走了我女儿!你们看这是什么!”他将伍祝娴的留书甩到伍见英身上。
“我若不快一点找到他们,我女儿的清誉就毁于一旦!这小子和谷裕是穿同一条裤子的,肯定知道他们在哪里!”
詹臣被猝不及防踹了几脚,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躺在地上,说:“我不知道……我也是现在才听说……”
伍见怡惊慌地跑到他身边,想将他扶起来,却力气有限,扶不起来。
伍见英是倾向相信詹臣的,他知道詹臣从不说谎,于是劝伍管家:“伍管家,你先冷静!他们就算跑,又能跑得到哪里去呢!我们来想办法!”
“哼!你这样像什么样子,伍管事!”伍老爷一声喝令。
最终还是伍老爷发话,伍管家才稍稍听进一些劝,但他还是不忘警告詹臣:“我女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放过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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