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元春看着他们走远,才松一口气,转身对江孔殷说:“霞公,多谢你出手相助……”
江孔殷摆摆手,说:“客气!本身那两把荔枝是想给你的,这下你只能等过几日才能吃到了,呵呵。楼上没水了,替我斟壶茶过来。”
“没问题。”叶元春笑了笑。
江孔殷上到楼梯口的时候,依稀还能听到钟阿七的抱怨声。
“哼,天天筵席捐、花捐、麻雀捐,这个捐,那个捐,捐上捐,自古未闻屎有税,如今唯有屁无捐了,简直欺人太甚,佛都要有火!”
“别说了,赶紧收拾收拾,很快就午市了。”叶元春说,“至于你,晚一点我再找你算账。”
江孔殷回过身,看到后面一句话,她是对蒲人凤说的。但也就雷声大雨点小,蒲人凤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叶元春端着茶水上来时,江孔殷问她:“楼下那个脾气暴躁的后生是谁?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叶元春顿了顿,才笑着说:“严格来说,他应该算我外甥。”
“外甥?”
“对。他母亲生前对我多有照拂,所以跟亲外甥没什么区别。”
江孔殷失笑,“难怪他之前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们……”眼神可比小时候有攻击性多了。
刚刚,他无意间看到蒲凤娇的申请书,才忽然想起,很早以前,他见过他们。
在他还在广东当官的时候,在蒲凤娇还年轻的时候,甚至,在叶元春、蒲人凤都还小的时候,都见过。
还真是有缘分……他心想。不过,显然这两姐弟都不记得他了。
“什么?”
“没什么。不过,我看你最好还是跟他聊一下,跟官府的人起冲突,没什么好处,最终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
叶元春头痛地说:“这个道理我岂会不明白,但是他脾气一上来,便难以管教,我是拦都拦不住。霞公你放心,该捐的花捐、筵席捐、麻雀捐,我是一分都不会少的,不差这几个钱。”
江孔殷笑了,竖起大拇指说:“元春啊,有格局!呵呵……”
当天深夜,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叶元春转身想找蒲人凤谈谈。
却见他坐在钟阿七附近的沙发上,背靠沙发,抱胸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一旁,钟阿七正在核算一天的收入,算盘打得响亮。
“阿七,你知不知道那个江孔殷是个什么人?”他问。
钟阿七早年混过江相派,见多识广,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会问他。
“他啊,那可是号亦正亦邪的人物!”钟阿七一听这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侃侃而谈。
“江孔殷,年少师从康有为,1895年参与公车上书,以文才称,与刘学询、蔡乃煌、钟荣光并称清末广东文坛‘四大金刚’。祖上是大绅商,其父江清泉,人称‘江百万’。
1900年,李鸿章任两广总督,以筹款建海军为名,奏驰赌禁,招商承办。江孔殷与广协左营都司李世桂、香山绅士刘学询、新会在澳门的大赌商卢焯之等组织30万元资本的闱姓厂大公司,公开以科举为赌博,赌博、舞弊一时成风。
1904年赴京会试,参加晚清最后一届科举考试,中恩科二甲第27名进士,入翰林院,时粤人谓点翰林者‘太史’,所以很多道上的人都尊称他一声‘江太史’或‘太史公’。
1907年,岭南盗匪成风,时任广东清乡总办,联合士绅以铁腕手段缴匪,大杀三合会众凡60日,最多一日杀108人。他因此声誉日隆,诚清末民初广东政坛举足轻重之实力派人物。”
听到大杀三合会众凡60日,最多一日杀108人,蒲人凤眼睛都亮了起来,坐得也板正了,显然仰慕崇拜这样的铁血手段。
叶元春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静听钟阿七说话。
“江孔殷此人,生性不羁,素广结三教九流。在粤任职期间,同情革命党人,曾私放洪门李福林往南洋入同盟会,并促成革命党人汪精卫、陈景华获赦。
还有1911年,‘三·二九’广州起义失败,江孔殷力担风险,协助把七十二烈士葬于黄花岗。不过,辛亥革命以后,他便淡出广东政坛,一度避居香港,也是近两年才返居广州的。
除此以外,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还有他那十二房姨太太。听说其中不乏青楼女子,样貌丑陋,令人费解……”
“看来我们无意中还傍了个‘大佬’……”蒲人凤勾起嘴角,眼里全是兴奋的光。
“说什么傍不傍……我可什么都没做……”叶元春撇了撇嘴。
两天后,几位绅商老爷又约在宴春台吃饭。
叶元春在给他们倒茶,听其中一个绅商老爷问江孔殷:“花捐公司的老总问我你跟元春是什么关系,吓得我,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孔殷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就是他们的收捐稽查员跟元春的人起了小小的冲突,我从中调解一二而已。”
“元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该不会……啊?”另一个绅商老爷坏笑,甚至用揶揄的眼光看着叶元春。
“该不会是你未来的十三房姨太太吧,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叶元春也笑了笑,但皮笑肉不笑。她习惯了,在宴春台,什么事情,最后都能扯到男女关系上,也只会扯到男女关系上。
但她还是稍稍“辩解”说:“是霞公好心,人格伟大。”
也不知是这句话赞到点上,还是怎么,江孔殷显得特别愉悦,说:“无所谓了,说是十三房姨太太,契女,江湖朋友都行。”
听到那一句“契女”,叶元春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有一个绅商老爷笑话江孔殷:“‘契女’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当心人家骂你爷孙恋,老牛吃嫩草啊!”
看吧,她说什么来着,无论什么,最后都能扯到男女关系上。
“无所谓的,如果元春愿意,我可以娶她做我的第十三房姨太太的。元春,你愿意吗?”他说得似真似假,似**。
叶元春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俏皮地说:“霞公,不好意思,我还是更喜欢做你的‘江湖朋友’。”说完眨了眨眼睛,似撒娇,似玩笑,惹得江孔殷又笑了起来。
隔壁包间偷听的蒲人凤心情随之起起伏伏,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直至叶元春为他们布好菜,走后,这个话题才戛然而止。
吃完饭,临走前,江孔殷还不忘当着诸位老友的面,似**地对叶元春说:“元春,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霞公,你就不要再闹我了。”叶元春无奈地说。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天气原因,她两颊有红晕,看起来有着某种类似娇羞的东西,看得江孔殷心情大悦。
此后几次,江孔殷见到她都会这么问上一句——“元春,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来当我的十三房姨太太?”尤其当着老友的面,特别爱问。
虽然叶元春每次都表现得很无奈,但江孔殷乐此不疲。
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诸如,如果不是大家一起聚会,其他绅商老爷也很少独自前来了。
有一次,一位绅商老爷来得早,按照以往,他的手这会儿早就已经搭上叶元春的后腰。
但不知怎么,他的手刚抬起,顿了顿,又悄然放下了。
还是叶元春倒完茶,走出门口才后知后觉的。“真奇怪,今天倒是规规矩矩……”她喃喃自语。
这种打趣多了,就连蒲人凤都要忍不住当真了。其实蒲人凤也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但他始终觉得她要有个归宿。
在再一次目送江孔殷及其老友离开后,蒲人凤站在叶元春身后,认真地问她说:“阿姐,你怎么想?要嫁给他吗?”
叶元春笑了笑,回过头对他说:“你觉得他还能活几年?想让我年纪轻轻守寡吗?他老婆子女那么多,家产怎么够分呢?”她那双眼睛,自带笑意,却依旧清醒冷静。
“真不愧是你。”蒲人凤笑了笑。
“我不想走阿姐的老路,对男人有所期待,然后无数次被辜负。我们这种身份,哪个好人会看得上我们。我就等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了,赶紧娶一个,娶妻生子……我兴致来了,兴许还能帮你带带孩子,你儿子是不是应该叫我姨奶?还是姨婆?”
蒲人凤勾了勾嘴角,脸上的表情要比先前有温度。
“阿姐……”他看着门口,看向街外,目光变得深邃。
“像我们这样的人,要怎么才能改变命运,我们的后代,要怎么才能改变命运……可能要一出生就远远送走……让他首先作为一个平民活着,家里有饭吃,能读点书,最好有一技之长……而不是作为乞丐或妓女活着。”
“你也有伤春悲秋的时候?真难得。”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时间想东想西,还不如赶紧去挣钱……下次那个稽查员再过来,你不要动他了,还有阿七,你们态度和善点。”
“怎么才算和善,我可以一脸和善地动他。”他后面想了想,又说:“无所谓了,其他人也可以和善地动他,在他穿街走巷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多的是机会。”
“啧!欠打!”她打了他手臂一巴掌。蒲人凤笑了笑,不痛不痒。
蒲人凤深深吐了一口气。往事如过眼云烟。
现在,面对的是身份地位比江孔殷自身都要高的军阀,甚至日本人,江孔殷还会那么好心,还有那个胆色去插手吗?
他内心的答案是否定的。新的危机已经出现了,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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