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怡为答谢詹士霆昨晚替她解围,中午又给他做了一顿饭。
考虑到他昨天吃辣吃出肠胃炎,今天特地做得清淡点,只煮了番薯粥和一道蒜蓉炒番薯叶。
詹士霆看着那碗粥,那道炒蔬菜,有些失神。
这时,谷裕上来喝水。经过餐桌时,他瞄了一眼桌上的东西,随口而出:“以前还没吃够啊?”说完摇了摇头。
顾晓怡没太听明白他的话,还以为做得不好,但见詹士霆舀起一小勺粥,很珍惜地品尝起来,也就不以为意了。
谷裕问她:“你今天要出去吗?”看她穿着一身正装。
顾晓怡点点头,“嗯,我已经决定继续留在广州发展,今天下午预约了面试。”
詹士霆说:“可以去应聘巴士司机啊,我在巴士公司还有点人脉。听说最近巴士司机行情还不错。”
谷裕反驳他:“以你现在这个面貌,像在巴士公司打过工吗?别人只会以为你是退休职工的儿子或者孙子吧。”
詹士霆:“……”
顾晓怡呐呐地说:“谢谢好意,但是我没有驾照。”
詹士霆:“那你只能跟谷裕去卖猪肉了。”
顾晓怡:“……”为什么老一辈关心人的方法,总是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晚上,顾晓怡一身疲惫地往怀德对涌走,面试不出意料地泡汤了。她边走边埋怨:“不是说有财神保佑吗?吃我这么多顿饭,一点用没有!”
即将走到星海公寓时,她放慢脚步躲到一旁的树后面,偷瞄一下,看看冯俞俊在不在那里,见到没人才敢松口气。但她又有点担心冯俞俊的安全,不知道他会不会被詹士霆搞到沟里去了。
她给自己的亲生哥哥顾晓英发信息,让他去问问冯俞俊现在在哪里,末了加上一句:我们分手了,他情绪不太对劲……好让他说话时拿捏分寸。
再继续往前走,她看到谷裕站在跨马涌桥上对她招了招手,显然在等她。
顾晓怡小跑着上去,“有什么事吗,土地爷?”
谷裕:“我们聊聊……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留你下来住吗?”
顾晓怡的表情僵在脸上,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实话,她对他们的说辞一直都半信半疑,现在是21世纪,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思想单纯的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一定能找到合理的解释,只不过她现在还没能发现什么,而且他们也没有表现出要伤害她的意图。她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谷裕:“因为他快‘死’了,而你长得和他曾经喜欢的人一模一样……我们都认为你是她的转世。”
顾晓怡:“……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电视看多了吧?”
谷裕:“事实就是如此。我和詹臣从小一起长大,也几乎在同一时期死去。我最早醒过来,醒过来就是神。而他,是二十年后顺着河水漂流到海珠涌,我亲手捞起来的,但他却只是个半神,现在渐渐也没了半神的光彩,施法的能力也越来越差。”
“要知道,神和半神都是不会老、不会死、不会受伤、也不用吃饭,但他从几年前开始会感到饿了,需要进食,身体也会受伤。老一辈的神都说他是因为还有牵挂,所以才成不了神……”
“他喜欢的女孩叫伍见怡,是港绅伍老爷的小女儿。当时我们在太古仓码头替洋行装卸货物,远远看见她,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她。后来省港大罢工,社会动荡,我们没有工开,就去替她伯父铺设电车轨道。”
“慢慢的,我们认识伍老爷一家,认识了他的一对儿女,伍见英和伍见怡,然后慢慢的,他和伍小姐互生情愫。再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和他基本分道扬镳。再后来,日本人来了,我们都死了……”
顾晓怡却只觉得荒唐,“我还是不信,前天你们才跟我说你们是神,今天就说我是伍小姐的转世,会不会太荒谬了?而且你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怎么做呢?希望我爱上他吗,类似只要我爱上他、他就不会消失之类的?你觉得我会信吗?你们是有什么妄想症吗?”
她极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要不她还是搬家算了,她陪不了他们玩这种游戏。一个两个,原来全是神经病。
“你会信的。”
谷裕抓住她的手,强行将他以前的一些记忆植入到她的脑海。
顾晓怡双眼直直地看着地面,一个恍惚,再睁眼的时候眼前的场景仿佛穿梭回到民国年代。
太古仓码头一贯的繁忙热闹,不断有船舶停停靠靠,多数是远洋的邮轮。码头的工仔扛着麻袋从船上上上下下,像筑巢工蚁一样有序。偶有短途的邮轮从香港过来,从船上下来一些穿着靓丽的洋人、华侨、港绅,穿梭在穿着寒酸的工人身边,对比格外明显。
时值六月,广州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码头的工人们干得汗流浃背,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能歇一会儿。年轻的詹臣和谷裕撩起衣摆,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向路旁的粥铺,跟着众人排队领饭。
他们约莫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手脚瘦瘦长长,因为抽个儿长得太快,裤腿已经明显短了;上身穿的泛黄的、无袖短褂,显得身形更加单薄,肩膀的位置因为搬货磨损打了很厚的补丁。他们本身就够瘦了,还经常暴晒在太阳底下,所以皮肤黝黑黝黑的,活像一条条泥鳅。
十七、八岁的年纪,最是能吃的时候,虽然码头包午饭,但饭钱会从工钱里扣,而且不得不从。
只见今天的桌子上摆着一大盆馒头、一大盆番薯,一碗碗盛好的稀粥,粥面上铺着几条炒好的番薯叶,番薯叶惯例会炒咸一点,混着几块极小的猪油渣,是为数不多的油水。
他们甚至不用勺子和筷子,抓起几个馒头、几根番薯,端起一碗稀粥,找个人少的角落,席地而坐就大口大口喝起来。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人人皆是如此。
这个年代,贫穷,困苦,虽然青壮年居多,但整体都是一副饥饿、消瘦、营养不良、精神萎靡的样子,空有力气,没有未来。不,可能连力气都没有多少。
没过多久,两辆黑色轿车一前一后行驶到码头,停在边上。
这自然而然吸引一些工人的注意,但也仅仅是多看几眼。
其中一辆轿车下来一个二十几岁、穿着白色衬衫、高大俊朗的青年,他头发整整齐齐地向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浓眉大眼,唇角自带笑意,是让人眼前一亮的自信张扬。
顾晓怡分明地认出他和自己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青年的跟班随他一同下车,走到前面那辆车子旁边。青年敲了敲车窗,对里面的男性长者说:“爸爸,外面热,您就别下来了,我和阿盛进去里面等。”
男性长者点了点头。
直到詹臣和谷裕他们再次开工,一条从香港来的轮船才缓缓停靠。
在下船的人群中,有一个皮肤白皙、披着长长的秀发、穿着淡绿薄长裙的女子,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如茉莉花一般的气质,一手打着遮阳伞,一手挽着一位年长夫人的手臂,后面跟着提着行礼的一男一女两个佣人。少女气质出众,自然而然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青年迎上去,分别拥抱了年长夫人和少女,詹臣路过他们时,听到他说:“累了吧?走,爸爸在外面!本来说好我来接你们的,但是爸爸今天的工作临时改期,就一起来了……”
夫人笑着“抱怨”:“到底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把我们从香港叫过来,哎呀,真折腾,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青年笑着回话:“您就当回来散散心呗,回到东山什么都有,我和爸爸都替你们准备好了,到时候见怡直接到西关去读私塾……”
少女惊讶地说:“啊?不是说就回来几天的吗,怎么还在这边读书?我以前的同学怎么办,我的学校怎么办?”那温柔清脆的嗓音彰显着主人知书达理的良好教养。
……
从谷裕的视角看过去,顾晓怡分明地看到那位伍小姐长得和她一模一样,青年和她哥哥顾晓英长得一模一样,年长的夫人就和她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想必那就是伍老爷及其夫人,还有他的一双儿女伍见英和伍见怡了……顾晓怡忍不住心想。
午夜十二点,詹士霆又被迫“走出”家门。
他不经意一瞥,看见远处谷裕握着顾晓怡的手站在跨马涌桥上,交握的手在微微发光。而顾晓怡半合着眼睛,神情看似不能自主的模样。詹士霆瞳孔一缩。他一个呼吸,闪现到他们中间,一手接过昏迷的顾晓怡,一手硬生生将谷裕推开好几米。
“不要做多余的事!”他冷冷地看着他。
谷裕神情阴郁,黑着一张脸,看起来也十分生气。但他没说什么,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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