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城六月的雨把别墅区的青石板路泡得发胀，缝隙里的青苔吸足了水汽，散发出潮湿的草木香。林疏桐攥着卷边的高考成绩单，白色帆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校服裤脚，她却浑然不觉——巷尾那盏复古路灯下，站着的人是沈彦舟。
他斜倚着斑驳的砖墙，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露出的黑色T恤领口沾着一点烟灰，像是不小心蹭到的。右手夹着支烟，烟蒂的火光在雨雾里明明灭灭，将他的侧脸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轮廓。林疏桐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脚步猛地顿住，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场意外的相遇。
她认得他指间的烟。去年运动会结束后，他帮班级搬器材，烟盒从口袋滑落，蓝色纹路的包装纸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生人勿近的清冷。那时她鬼使神差地捡起来，指尖摩挲着烟盒上的纹路，直到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才慌慌张张地把烟盒塞回他口袋，转身跑开时，连句“你的东西掉了”都没敢说出口。
雨丝落在沈彦舟的发梢，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他微微低着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猛地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烟圈。烟圈在雨里散得极快，像他此刻压抑的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林疏桐躲在巷口的桂花树后，透过茂密的枝叶看着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又酸又胀。
她刚才路过沈彦舟家别墅时，隐约听见了争吵声。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泣，还有瓷器摔碎的脆响，像尖锐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却没料到会在这条僻静的巷子里遇见他。那个在学校里永远从容不迫的少年，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像个迷路的孩子，把脆弱藏在雨雾里。
林疏桐的口袋里装着包纸巾，是早上妈妈塞给她的，说打印成绩单时可能会用到。她指尖反复摩挲着纸巾袋的边缘，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上前的画面：递给他纸巾，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甚至告诉他自己的高考成绩比预估的好，或许他们能考上同一座城市的大学。可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她太胆小了。从高一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沈彦舟，看他坐在窗边安静地看书，阳光落在他睫毛上的样子，她就开始了这场漫长的暗恋。集会活动时，她会偷偷把目光投向他的位置；运动会上，她举着相机，镜头里全是他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放学路上，她会故意放慢脚步，只为和他多走一段路。可三年来，她从未敢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连眼神交汇都要慌忙避开。
雨越下越大，打在桂花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研舟把烟蒂摁灭在墙根的青苔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林疏桐看清了上面的未接来电，备注是“妈妈”。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最后只是烦躁地把手机塞回口袋，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林疏桐看着他疲惫的样子，鼻子突然一酸。她想起上周在学校，沈彦舟帮同学讲题时耐心的模样；想起他在篮球场上进球后，对着队友露出的爽朗笑容；想起他在领奖台上，接过奖状时眼里的光。可此刻的他，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出一步，帆布鞋踩在积水里，发出轻微的声响。沈彦舟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头，林疏桐吓得赶紧缩回桂花树后，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树干，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扰到他，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见他只是扫了眼巷口，便又转过头，继续望着远处的雨幕。
林疏桐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有些失落。原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原来她在他的世界里，如此不起眼。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成绩单，上面的分数是她朝着他的方向努力了三年的证明。每次深夜刷题累到想放弃时，只要想起沈彦舟认真的模样，她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可现在，她连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他的勇气都没有。
雨丝顺着桂花树的枝叶滴落，打在林疏桐的肩膀上，带来一阵凉意。她想起自己平时的样子，在朋友面前，她总是叽叽喳喳的，会主动帮同学解决困难，会在班级活动里活跃气氛，是大家眼中的“小太阳”。可一遇到沈彦舟，她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活泼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笨拙的胆怯和结巴的表达。
去年班级组织元旦晚会，林疏桐被选为主持人。站在台上的她，从容自信，吐字清晰，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可当沈彦舟上台表演钢琴独奏时，她看着他坐在钢琴前的背影，紧张得差点忘词，连声音都变得颤抖。晚会结束后，同学们的调侃声和猜测声纷纷响起，有人说她喜欢沈彦舟也有人说她害怕沈彦舟，林疏桐涨红了脸，然后结结巴巴地否认，转身跑开时，连手里的话筒都差点掉在地上，但她高中这三年来始终将这份属于自己的少女心事藏的很深。
巷子里的风带着雨的凉意，吹得林疏桐打了个寒颤。沈研舟又点燃了一支烟，火光在雨雾里闪烁。他微微仰起头，任由雨丝打在脸上，仿佛这样就能掩盖眼底的落寞。林疏桐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明明想安慰他，却只能躲在树后，像个懦夫。
她再次鼓起勇气，从桂花树上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桂花，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花瓣上沾着雨水，冰凉的触感让她的神经清醒了几分。她想，就算不说话，把这朵桂花递给她也好，至少能让他知道，有人在默默关心他。
林疏桐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和自己的胆怯对抗。离沈彦舟越来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就在她准备开口叫他名字时，沈彦舟的手机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巷子里的安静。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爸，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说完便挂了电话，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转身朝着巷口的方向走去。
林疏桐吓得赶紧躲回桂花树后，手里的桂花被捏得变了形，花瓣落在积水里，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她看着沈彦舟的背影，他的脚步有些沉重，校服外套的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声的哽咽。
沈彦舟走过巷口时，似乎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步顿了顿。林疏桐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可他只是低头看了眼，便又继续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
林疏桐从桂花树后走出来，站在沈研舟刚才站过的地方，地上还留着烟蒂的痕迹，和他踩过的脚印。她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着潮湿的青石板，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留下的温度。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从口袋里掏出成绩单，展开来看。上面的分数依旧耀眼，可她却觉得眼睛发烫。她把成绩单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书包里，然后捡起地上被风吹落的桂花，放进纸巾袋里。她知道，这场雨巷里的相遇，会成为她青春里最酸涩的记忆。她像个偷偷收藏星光的人，把他的脆弱藏在心底，却没勇气告诉他，她愿意做照亮他黑暗的那束光。
林疏桐站起身，朝着巷口走去。帆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落在她的裤脚上，可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想，就算现在不敢靠近，至少她还有机会。等开学后，等他们去了同一座城市，她一定要鼓起勇气，告诉他，她喜欢了他整整三年，告诉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陪着他。
雨停了，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林疏桐抬头望向天空，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她的暗恋，像藏在雨巷里的光，酸涩却温暖，在漫长的时光里，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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